“那是我的事。”邓小雩暗暗捏了捏拳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何离有些不屑,甩袖而去。
ˇ番外——少年时ˇ
永定四年的春天,府门里有一件要紧事。
这件事做成了,是要献给他们主子恭王作六十寿辰大礼的。
礼却不是礼,是一颗血淋淋的人脑袋——手握燕庸关十万雄兵的国舅爷曹荆大将军的脑袋——此刻正在房逋手中的铁函里,沉甸甸地捧着,送不出去。
房逋一脸的怒,却是吃了个哑亏,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怒气从每个毛细孔里飚出去,他头顶有一团团看不见的蒸腾的气。
什么熊孩子,才十三四岁年纪,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机!
主意是无疾的主意。曹荆是当今圣上的心头刺,也是恭王一党的眼中钉。可他是皇后娘家曹氏集团的中流砥柱,领着一团狮虎盘踞在京北五百里的燕庸关。悄没声息地除掉了,捏个意外,大不了搭两名小卒子上去,让王爷他老人家高兴,皇上也会满意。
只是这悄没声息地除,要怎么弄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房逋想了想,向另外四名鹰眼道,这事儿,无疾行!
府门里让无疾去做的事,既不会让他们的姐妹去做,也不会让他们的妻女去做。十三四岁的无疾像是从荷塘里走出来的美少年,惊鸿翩跹,衣不沾尘——然而谁都知道,这孩子是脏的!
房逋放心地对无疾说,你从小在府门里长大,该怎么做不用我们教,这块令牌给你用三个月,把好消息和令牌一起交给我。
无疾问,曹荆现在燕庸关练兵,怎么动手?
房逋道,他不回来,你就想办法混进去。
另一名鹰眼道,怕是没那么好混到他身边去。曹氏疑心重,我们这边有人过去,他们不会不知。
无疾想了想,可以走他们想不到的路。
比如跟着军妓们一起过去。
房逋一双精光蹭亮的小眼睛弯成了线,他早想到了,所以选无疾。
无疾没有反驳,他有自己的主意。
只不过曹荆没那么好对付,事情虽成,却办砸了。国舅遇刺的消息已经快马加鞭赶在路上,马上就会朝廷震动。皇帝要哄皇后,哄大臣,王爷跟着乱,王府上下有的忙了。
既然你要抢功,我就拱手送给你。
房逋是无疾的上司。这件事办得漂亮,房逋脸上自然有光,但是无疾没打算让他把功劳全占了去——可是现在办砸了,无疾趁机推的一干二净,该有什么,都给你房逋好了,谁让你伸手要呢?
什么熊孩子,才十三四岁年纪,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机!
房逋咬得牙齿咯吱咯吱直响,想着怎么慢慢收拾他!
无疾兜里偷藏了一捧沉莲子,躲在屋里装死。被角下面有咯吧咯吧细细啮咬的声音。
那国舅爷人前风光人后变态,他还没看清,就被一鞭子抽得滚成一团,捏着脚拎了起来…
无疾心中作呕,把刚嚼的莲子全吐了出来,牵动身上大小伤口一起疼,从牙缝里斯斯抽冷气。
“人呢?装什么死!给我把他收拾起来!”房逋在外面吼得窗子都抖了起来。
“房统领,那孩子现在还起不来…”
“起不来?起不来你去见王爷?王爷和姓程的老头子一起等在厅上,来不及追究,要看看杀了曹荆的是个什么人。你们用水把他冲干净咯用衣服裹上给我抬过去,耽误片刻自己去刑房领赏!”
谁还敢说什么。立刻有人冲进屋里掀了被子把夏无疾拖起来剥光了,接着就有另一个人兜头浇了一通冷水,第三个人手脚麻利地给他擦了,就有新送来的合适衣服往身上缠。他们甚至都不需要看他一眼,已经把这些事做好。
无疾表情都没变一下,他跟他们一样习惯了所有的一切。
只是到了厅门口,房逋一挥手,抬着他的人就停了下来。房逋压低了声音,“自己下来走,王爷他们都站着等,难道你还舒舒服服地躺着进去?下来,哪怕你用爬的。”
于是抬着他的人忽然就把他扔了下来。
他两条腿哆哆嗦嗦地撑住了身体,勉强不至于倒下,磨了快有半柱香的时间,也不过挪了两步。房逋自然是不屑扶他的,俯首弓腰进了厅,一双眼又是歹毒又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厅里有人看得不耐烦,大步跨了出来,一阵风般从他身边经过,瞄了瞄,劈了一段桃树枝回来,枝丫上还绿意盈盈的,递给他。
于是夏无疾第一次见到何离,一株扭曲的桃树遇见一株意气风发的白杨,两个少年的命运就此交汇了。
ˇ第七夜ˇ
邓小雩又检查了一遍行装,再三确认没出差错才放下心来。看了看月色,还不到酉时。不过跟何离约好了明日寅时在城西百里相会,之后便要没日没夜马不停蹄地出关去,一路上还不知要有多少艰难,总之是早早休息了的好。
他裹紧了被子,却越想睡越是辗转反侧,脑子里都是那天跟夏无疾说的话…
“邓小雩,别闹了,让我安安心心地赴刑吧,杀人偿命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这么折腾下去,我是死了还要担一份心,不得瞑目。”夏无疾套着枷,神情有些凄苦,笑得勉强。
“你干吗一门心思就只想求死呢?”
夏无疾摇了摇头,“何离不是都跟你说过了,你还要再问我一遍,折磨人好玩么?”
邓小雩一愣,提高了点嗓门质问道,“我怎么折磨你了?!”
夏无疾扬起一抹嘲讽的笑,“邓小雩,这里不是十里亭,轮不到你发威,别以为我现在身陷囹圄你就能随便呼喝了。”
邓小雩也笑了起来,“你还说这个干什么?既然想死,还在意这个?况且就算是在哪里,总归现在我是官差你是人犯,哪里呼喝不得?”
夏无疾被他问得语塞,自己只不过习惯了冲他乱发脾气,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可言,只得苦笑两声躲过脸去不再看他。
邓小雩却伸手抚了抚他的腮,柔声道,“无疾,咱们别吵了,好么?”
几年来两人向来直名直姓地呼来叫去,现在忽然听到他省略了一个字,言语间尽是亲昵,夏无疾呆了呆,不觉侧头向他手心贴了贴,低低应了一声。
“无疾,何离的确是跟我说了许多…”
“嗯…”
邓小雩只觉得贴在自己掌心的脸软软的,暖暖的,说话的人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一样…可是,这要真是个梦就好了,如果醒来后他们还是在十里亭最热闹的那条街上,清早起来隔着大街打了招呼,富有朝气地一起去摊子上吃两个馒头一碗豆腐脑…想到这里,痴痴地笑起来,“可是很多事情都不重要…无疾,你喜欢我,我心里欢喜得紧。其实我也…我…我也喜欢你很久了,现在才说出来,你别怪我。你知道,我没有你那么聪明…”
他看着夏无疾被转过来正对着自己的一双眼睛,里面忽然氤氲上一层水汽,然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指尖濡湿了手掌。
“无疾,你何必要死呢?其实我可以带着你跑得远远的,到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一直维护你,守着你。天下之大,其实你我都低估了它,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用旅途来丈量它,你说好也不好?”
“邓小雩,你说够了没有?我死都要死了,哪里还有时间听你来这许多呱噪。”夏无疾语气依然强硬,却低了头不敢看他。
邓小雩倒笑了,捏了捏他的脸,“所以说,你为什么这么想死呀?莫不是被我识破了心思不好意思,所以一定要逃到阎王那去避开了我才好?”
夏无疾不答。
邓小雩继续道,“可是你别忘了曾经说过的话,你若早死了,定要在奈何桥上等着我和仵作大叔,咱们爷孙三人要尝尝阴间的好酒;然后咱们求了判官,下辈子还要投生在一处——不过要我去求判官才好,让你投成女身,嫁到我家,好好报答我这辈子容忍你的臭脾气这么久。”
夏无疾不由怒道,“混帐,我什么时候让你受气了?”
邓小雩在他脸颊上又捏一下,半是责怪的口吻,“说好了不吵的,至少现在别吵吧。以后你想怎么吵,我都奉陪。”
夏无疾于是又不作声了。
“无疾,你是不是觉得生无可恋?”
两人陷入沉默。夏无疾仔细想了想,皱起眉,缓缓点一点头。
“可是,那并不是死的理由。”
夏无疾苦笑,“你问死的理由吗?那我能说出一千一万条…邓小雩,无论是你还是何离,都不能明白。每个人背负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相同之处在于它们都过于沉重。我很贪心,获得的东西就永远不肯放手,钱财如此,什么都是如此。正因为这样,我所背负的东西变得更加沉重,包袱总是不断地加上来,让人透不过气。但是当我想要解开这些包袱的时候,却并不能找到症结所在,那是一种渴望解脱却求助无门的绝望…人总要有些盼头才能够坚强地活下去,可是当我一觉醒来,却发现这不过是让人备受煎熬的另一天而已,我整日整日地枯坐在院子里,守着铺子里的东西,有没有人光顾并不能带来一点轻松——那么多人在面前走来走去,你却不能抓住一个来倾吐心中的郁结。所以我只好盼着黑夜快一点到来,因为睡着的时候可以不用思考,不用面对那些时刻压抑着我的东西,可以凭借短暂的忘却来寻求一点点放松。可是黑夜只有那么短,想起那之后又是如此恐怖可悲的一天又一天,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就让人更加接近崩溃…”
邓小雩愣住了,半晌才扶住他的肩环入自己怀里,无比怜惜地轻轻拍抚着他的背道,“你怎么…不对我说呢…”
夏无疾贴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我怎么跟你说呢?要把你一起拖进这不见天日的深渊里来吗?”
邓小雩揉着他的头,柔声道,“无疾,以后无论有什么,总归我们两人一起承担。我并不能保证这样就能把一切都克服过去,但至少两个人一起不会让孤单和寂寞把本来已经过于沉重的东西变得更加沉重。你也说了每个人都有这样沉重的包袱,以后我的难过与痛苦也要你一起来忍受,愉悦与幸福也和你一起分享,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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