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等到两人又走到断龙石前,陆丽之才又把苏佑期从身上放下来。苏佑期看他的脸色已经从“你欠我八百两”变成了“你欠我五百两”,心里稍微有些安定。
陆丽之在靠近另一条路的石壁前琢磨了一下,又把小孩移到了一个稍远的位置。自己又稍稍退的远了一些,脸上突然青筋暴涨!却原来是他将全身内力都逼于掌心,那骤然挥出的掌挟带着一股凌厉的罡风,重重地劈到石壁上!霎时间山摇地动,一些较小的碎石已经滚落下来,一时间灰尘弥漫,苏佑期简直惊骇地不能自己,却看见陆丽之手下根本不停,又接连挥出了第二掌,第三掌!
“轰隆——”
来不及挥开飘飘荡荡的灰尘,苏佑期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陆丽之看。却看见陆丽之整个人都像脱力了一般,脸色极为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一滴滴地往地上砸,简直颗颗都砸到了苏佑期的心里,他有点虚弱的靠椅在山壁上,而在他的身侧,一个勉强可以过人的窟窿已经赫然出现!
“你......”苏佑期也来不及跟他计较之前的那点子不愉快了,慌乱地问道:“你没事吧?”说着已经要不顾满地的尖利往前爬。陆丽之瞧见了,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把扶住他,声音已经哑了:“没事,有点累而已。”苏佑期掐住了陆丽之的脉,只觉得内力好似枯竭,整个身体都进入到了休养生息的状态,连血液都慢吞吞地流,不过好歹无事,才长舒口气,觉出陆丽之的冒险来。好险这座山跟它的主人一样抠门,身上的一丝一毫都舍不得掉下来,才算堪堪逃过此劫。
陆丽之靠在小孩身上休息了好半响,突然想起两人之前的针锋相对来,不由得身体一僵,缓缓地直起身来。脸已经端不住了,好险摆出了“你还有三文钱未还”的嘴脸来。苏佑期对此变化浑然不觉,满心沉醉在出去的矛盾心理中。陆丽之休息够了,虽然只恢复了三成,走路已经不成问题。他又背起小孩,先将他从那个洞里塞过去,自己再挤过去。那个窟窿实在窄小,把两个人挤得都是气喘吁吁。
不过总算赌对了。
陆丽之慢慢回忆着之前看到的书上的记载:“两洞并行。”忍不住缓缓勾起了嘴角。另一条小路故弄玄虚,恨不得绕山设一圈陷阱,最后却受山体本身所限,将出口设到了另一出口的旁边,他另辟蹊径,打通了两路,果然绕过了情人劫,直接走到了出口。
两人在这洞里已经呆了近三天两夜,最后一段时间更是水米未尽,整个人都疲惫地不成样子,这会儿看着明亮的日光觉得简直恍如隔世,那几天几夜都成了一场梦。
陆丽之靠过来,背起了苏佑期,他又成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浓墨晕彩的好看。苏佑期紧紧地贴着陆丽之,眼睛因为一时受不得阳光刺激已经闭上了,耳边尽是呼啸的狂风,随着陆丽之走出畅快地在竹林里狂奔。
有道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悲凉。
☆、就擒
王顺摸着怀里的一锭黄金,咬了又咬才终于有了点“天上终于馅饼”的真实感。他在这家鸟不拉屎的客栈摸爬滚打了近10年,也没攒够娶一位娇小姐的老婆本,偏偏他又看不上田间里的乡野村妇,以至于到了而立之年,还是浪里白条一身飘。现在一夕得报,谁知道伺候好了那两位爷就有这样的好差事!
正摸了又摸,嘴巴都要咧到后面去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吓得王顺一个劲地把黄金往怀里塞,再三确认藏好了才喊道:“哪个?给爷进来。”
门缓缓地被推开,一名大汉盯着一张与他满身横肉的身躯截然不符的谄媚脸走进来,结结巴巴地说:“顺、顺哥,轮椅做好了。”王顺不屑的瞅了一眼眼前畏畏缩缩的马杰,想到他也老大不小,却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到过,一股子优越感油然而生,他抛给马杰半锭银子,得意洋洋地道:“那还等什么,跟爷一起去把轮椅给人送去啊!”
马杰平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摸着银子的手都是哆嗦的,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都是、我的啊?”王顺看不上他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一脚,道:“不是你的还是我的啊,快跟着我送东西去!”
马杰被踢了一脚也不恼,傻呵呵地笑着,一个人就抡起新做的轮椅就跟着王顺大步走到一个房间前。王顺刚才那副嚣张气焰都惊人地不见了,毕恭毕敬地敲了敲门:“公子,轮椅做好了,上好的木头哎!要不我现在给你送进来?”听见房间里回了一声“进来”才对马杰狂使眼色让他进去。
进了房间,王顺不敢偷看,只偷偷瞄了两眼,发现之前那个人比花娇,心比天黑的公子不在,只剩下那个温温和和的公子,才放下了心,谄媚地道:“公子,您交代的信也帮您递出去了,轮椅也帮您做好了,您看......”
那静坐床上的公子闻言抬头,一张脸带着浅浅的笑意,却原来是苏佑期。苏佑期打量了一下轮椅,发现颇合心意,才温言道:“我让你用最快的马给青天河给人报信,你也做了?”王顺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有那位活阎王似的公子盯着我,我倒是想不做啊!脸上却是一脸真诚,信誓旦旦地讲:“自然!我王顺办事,您放心,一言九炉!”苏佑期也不想跟他多说,直接把剩下的钱丢过来,反正钱也不是自己的,花起来真是财大气粗,“退下吧。”
王顺连声应着,转身就要出去,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听那个小公子低声问了一句:“他,他没说什么?”语气活像被骨头卡了喉咙,吞吞吐吐,磨磨唧唧,一句话说的低不可闻。王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的是自己,奇道:“那位公子什么都没说啊,难道他就这么走了?”
苏佑期自知失言,挥挥手让他走了。不告而别,总比彻底撕破了脸强。陆丽之的身份讳莫如深,他的血海深仇也还没报,就这样吧!
他又把脸沉在了静默里,忽听窗户那边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咔”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整个人立刻警觉起来,摸索着抓住一品清风。那扇窗户长久不开,猛地推开“吱呀”一声,来人显然也没想到自己隐秘的行踪居然被一扇窗户暴露了,一时间愣在了外面,简直进退维谷。
苏佑期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那扇窗户猛地被推开了,居然是,“白蝠!”苏佑期有些吃惊地喊出来,但他瞬间就觉出不对,白蝠哪来的本事自己一出山他就能得到消息?即便有手段,他为什么要专门等陆丽之走了之后!思虑转圜之间,他已经果断地选择了装疯卖傻。
“你怎么来了?”话一说出口苏佑期就暗暗皱眉,觉得自己的演技太浮夸。不过白蝠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从窗户上一跃而下,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他并未急着答话,反而慢悠悠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苏佑期看着白蝠走路的姿势,心里微微一沉,面貌的伪装容易,但是一个人的形态,习惯却是极难模仿的。白蝠因为早前左脚受过伤,走路的时候总是习惯将左脚微微一抬再放下,这个习惯怕是他自己都不清楚,反而是苏佑期这个大夫看的分明。这人走路也是先微微一抬再放下,眼里确实寒光四射,不过十几日,原来谷外已经物是人非了。
苏佑期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和白蝠十几年的情谊,哪是能舍就舍的,虽然看出白蝠的不对劲,他仍是决定再信一回,佯装不知:“你在这附近埋伏了人手?我......”
“公子何必装傻呢?”
白蝠突然略带讥讽地开口,眼里的嘲讽已经不加掩饰。“公子会看不出我有什么不同?别装了。”
苏佑期被堵得上也不得,下也不得,但俗话说“人至贱则无敌”,不上不下的小苏决定再努力一次,“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妨说来听听,我.......”
“我的麻烦只要杀了你便可迎刃而解,我说是不说?”第二次被白蝠在同一个字眼拆台,苏佑期抿了抿唇,真心不想再说“我”字了。白蝠在房间里晃了两圈,看苏佑期一副柴米油盐不尽,老僧入定的样子,只觉得心里的怒火暴涨,多年的伪装一夕被拆穿,他早就想象过苏佑期此时的反应,即便不会哀叫连连,至少也应该怒不可遏,他恨死了他这幅淡淡的样子!
他难以自抑地拔剑就往桌上劈去,一张看起来稳如泰山的桌子瞬间就分崩离析,木块四溅,整个桌子“哗哗啦啦”地散一地,这时才能看得出原来天下商人一般黑,桌子腿居然狠心地被做成了空心的。劈碎了桌子,白蝠觉得心里痛快了一点,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他守在这瘸子旁边,为牛为马地任他差遣,为了他这一场仇恨甚至赔上了赛轻!父亲耳提面命,说什么为大计计,苏佑期乃是其中关键一环,可到头来,他才发现,苏佑期就是个屁!
苏佑期默默地拿掉了沾在头发上的木头屑,他与白蝠朝夕相处,兄弟情胜于主仆情,现在看着白蝠满脸狰狞,他自责多于被背叛的愤怒,心痛多于自责。他心知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便什么也不说,一张脸仍是淡淡的。
他这幅不声不响的样子显然愈发激怒了白蝠,“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像个,跳梁小丑?”他压低了声音问,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谁知苏佑期坚持沉默是金的古训,依旧不言不语。白蝠沉默了一下,冷不丁地笑了,他平时疏于练习,整张脸都扭曲了,眼睛神奇地挤在了一起,他还自以为气势汹汹,提着剑一步一顿地走过来,将剑抵上了苏佑期的胸口,强迫他抬起头,看他那张令人啼笑皆非的脸。
苏佑期的聋子装不下去了,只好另辟蹊径,装起了瞎子,垂下眼帘轻声说:“你有你的苦衷,我......”白蝠一下子抓住苏佑期的头发提起来,苏佑期被强迫着看他,却看见他满脸的“你放屁”,也默默的止住了话头。头皮被抓的发麻,他头一次信了今天那个误闯房间的神神叨叨的老头对他说的‘公子,你今日必跟我犯冲!’他看这人说话时翘着兰花指,声音尖细,看起来疯疯癫癫,就把人赶出去了,却原来冒犯了一位大仙!
白蝠看出了苏佑期的心不在焉,利剑已经出鞘,怎能不喋血而回?剑尖瞬间捅入皮肤,小苏只觉得一痛,被扎了个透心凉,冷汗已经冒出来,他再也掩盖不下去,温温柔柔地认真说:“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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