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聿光微微颔首,笑而不语。这时有一人吆喝着穿过厅堂,将怀里的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呦,这不是周老板么,”沈茂才托颔微笑,瞥向尚未开封的酒坛,眼角眉梢都透出几丝揶揄,“怎么,你的酒又卖不出去了?”
“沈公子哪里的话,”周冀熟练地掀开酒封,殷勤地替萧聿光添满酒杯,“这坛酒是拿来感谢萧公子的——嘿嘿,托萧公子的福,海神祭三天,可让周某赚翻了。”
吴稹思忖了片刻,问道:“是因为那个跳舞的姑娘?”
“可不是么。那一阵子,来喝酒的人翻了三倍,”言讫笑着望向萧聿光,“何止是三天一千啊,怕是要一天三千了!”
“呵,周老板莫要夸大其辞。”
萧聿光端起酒杯小饮一口,波澜不惊地挑了挑眉,继而朝门口瞥了眼,出言提醒:“周老板,有客人来了,你还不过去招呼?”
周冀走后,他才将目光投射过去。只见三名男子头戴斗笠,各执一刀,相继坐在一处靠窗的酒案旁边。为首那人身形挺拔,脖颈上的青筋十分明显,帽檐下的剑眉杏目俨然透着肃然之气。
蓦地,一股幽长的异香随风袭来。萧聿光倏然变了脸色。此香是东禹国首屈一指的名香,药材原产于东禹本土,味极似甘松,可以祛病健体,甚至有益寿延年之效,多是皇帝用来奖励功臣之用,平民百姓几乎无处可求。他幼时曾随萧珞赴往东禹做客,故对此略知一二。
其中一人抬手压低帽檐,紧握酒盅,看着为首的男子:“梁大哥,寅帝到现在都没有回应,他是不是反悔了?”
姓梁的那人顿了顿,脸色深沉,低声道:“你小声点——他反不反悔是他的事,我们只要完成潮王交代的任务就行。”
“是。”
率先开口的那人颔首低眉,不再言语。
萧聿光拧起眉心,转头望向褚衡,只见他脸色发白,呼吸微乱,想必也把刚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知道他们说的潮王是谁么?”萧聿光压低声音问道。
褚衡闻声一惊,迟疑了一阵才道:“东禹国的新国王,不是叫陆潮么。”
萧聿光点头,继而皱眉:“那封寄往皇宫的信笺,你看了么?”
褚衡眼神陡变,握了握拳,默然不语。
萧聿光见状了然,亦不说话。他替褚衡倒满酒,收手时却故意将酒杯碰翻。酒水毫不意外地洒到了褚衡的衣襟上。
“唔,不好意思。”
他伸手去擦拭褚衡的衣襟,趁其不备从中抽出一封折叠着的信函。
“你......”
褚衡蓦地一惊,看清他手中的东西后顿时忿然,连忙伸手去抢。萧聿光轻松地制住他的手臂:“那三个人绝非善类,你别惊动了他们。”
褚衡怔了怔,暗自气闷了半晌,不再纠缠。萧聿光见状一笑,将手中的信函缓缓展开。
沈茂才倏然靠近:“上面写了什么?”
萧聿光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将他推开,无奈道:“与你无关。”
沈茂才轻哼一声,倒不难缠,径自安分地喝起了酒。案边的人都在饮酒作乐,沉浸其中。萧聿光趁机将纸上的字从头至尾看了三遍,不由陷入迷惘。
周遭仍是喧闹,而窗边那三名东禹人已无言语。
褚衡有些好笑地盯着萧聿光。他虽然面色平静无波,握着酒杯的手却出卖了那颗汹涌难耐的心。
“梁大哥,我们走吧。”
“嗯。”
萧聿光闻声陡然一惊,抬眼望去,只见三人已经起身,即将跨过门槛。他来不及多想,连忙悄悄地跟了过去。一出玄关,褚衡便尾随而至,站在他身后轻声问:“你要干什么?”
萧聿光摇头不语,脸色严肃地将信笺交还给他。褚衡默然接过,看着信纸,一时心头愁绪纠结。正黯然伤神之际,却听萧聿光淡淡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褚衡惊诧地望向他,却见他已步履不停,渐行渐远。那三人将斗笠压低,有意无意地加快了步速。而萧聿光则是不紧不徐,晃着修长的身影,凌波微步般迅速地在人群缝隙间消失了。
就在他打算转身回酒肆时,忽然听到街对面有一名少年正在问路。
“老板,请问沈公子府上怎么走?”
这人的声音清亮透彻,宛如天籁,极其动听,于是褚衡忍不住驻足,好奇地循声望了过去。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身着平民人家的粗布衣服,眉目生得偏于秀气,犹如他的声音一般灵动清爽。
令褚衡好奇的是那少年的头发。他的头发很黑很漂亮,但长度才及肩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知他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才会被双亲削去长发。”
他一边暗忖一边嗟叹。这时,包子铺的老板因生意不旺而有些郁闷,语气中也提不起兴致:“沈公子多了去了,你找哪个?”
少年憨憨一笑:“我找的就是那个经常来你这里买包子的沈公子啊。”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你容我想想。”
“没关系,我不急。”
褚衡站在原地凝神直视,霎时满脸惊愕之色。只见那少年悄然将手伸向了一旁的蒸笼。他屏住气息,本想大喊,却又觉得喉咙干涩地无法发声。于是他当机立断地行近数步,意图堵住少年的去路。此时,少年已将一个包子藏进衣襟,再一伸手,刚碰到蒸笼,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停滞的目光。
包子铺的老板愣了愣:“你在干什么?”
“呵呵......”
那少年脸都白了,尴尬地假笑两声,然后在打手到达之前飞速蹿了出去。
“混蛋!”
包子铺的老板气得脸色通红,险些将旁边的蒸笼一举掀翻。褚衡被那飞驰的少年猛地推出了两米远,当下又惊又怒,大喝一声“站住”,然后撒腿追了过去,全然忘却了萧聿光的叮嘱。但这少年跑起来简直跟风一样快,所以他便踏上墙垣周旋,然后纵身跃下,截断他的去路。
“这下你跑不掉了吧。”
褚衡傲然地看着他,呼吸尚有些急促。那少年看到他后怔了怔,眼见身后杀气骤现,忍不住低骂一声,抓住褚衡顺着人流躲进了弄堂,待一群手持木棍的人气势汹汹地跑过才松开手。
“不就两个包子么,真小气。”
少年说着抹去额头上的汗,转眼便撞上一对怨气十足的眼睛。
“呃,小兄弟,你饿不饿?”
言讫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包子讨好地递到褚衡面前。褚衡冷着脸,不为所动。少年见状有些沮丧,嘴上仍是道:“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吃我就吃了啊。”
终于,褚衡嗤笑了一声,收起脸上的敌意,从他手里接过包子。
“你知不知道,偷东西是犯法的。”
“当然知道。”
少年睨他一眼,靠墙蹲下,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包子开始津津有味地啃:“你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吧?嘁,像你们这种衣食无缺的公子爷,根本不懂穷人的艰辛。”
褚衡见他毫无悔改之意,当下忿然,正欲反驳,又见他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无奈,便不忍将话说重。
“你偷人家东西,竟还有理了。穷人这么多,可不见得个个都跟你一样。”
少年抬眼瞧他,露出一副痞相:“人之初,性本善。谁生下来就喜欢盗窃啊。你看我这么柔弱,不能挑不能扛的,混口饭吃多难呐。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真是一点儿没错......”
“原来你还是个读书人啊。书上就是教你去犯法的?”
少年撇了撇嘴,可怜兮兮地低下头:“那我总不能饿死吧。就算要砍头,那也得吃饱了再上路啊。”
褚衡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冷静一想,他说的似乎也没错。自己生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虽然眼下流落在外,却向来不愁生计,的确体会不了穷人的艰难。
“你干什么?”
少年怔然望着他递来的包子,继而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咬了一口,眼中荡漾着邪恶的笑意。
“现在觉得我的话在理了?是不是想跟我一起干啊?”
褚衡嫌恶地瞪他一眼,义愤填膺道:“我懒得跟你说。总之国有国法,无论如何,你偷东西就是不对,以后不许再干了。”
少年嗤笑:“我就算干了,你能奈我何?”
褚衡又觉得一股怒气冒了出来:“你......”
少年见他正欲发作,当下掰了块包子塞到他嘴里。
“嘿嘿,行啦。小兄弟,我知道你善解人意,不然早把我送到官府了。看在你这么善良的份上,我就听你一言,暂且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褚衡半信半疑地瞅了他一眼。鲜美的肉香勾起了他的食欲,但他绝对不吃偷来的食物,于是把包子吐了出来。
少年皱了皱眉,简短地评价:“浪费。”
褚衡瞪他一眼,正欲说话,却突然想起了萧聿光的嘱咐,不禁有些懊悔,当下疾速离去。
少年见状便扬声道:“喂,留个名吧。”
褚衡脚下一顿:“......萧天澄。”
少年靠在墙角,诡谲一笑:“赵伍纪。”
褚衡转头望他一眼,表示自己听到了,随后越走越快,片刻就不见了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留个言呗~~~~(# ̄▽ ̄#)
第4章 肆
夜色如幕,月朗星稀。
褚衡抱膝坐在石阶上,饶有兴致地望着萧聿光。他看得出,萧聿光是有心事的。他从回家以后就躺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寻思了许久之后竟然睡着了。
此时,那张清瘦好看的脸正朝向月光,轮廓泛着模糊的光晕,俨然将他的神色染上几分沉静的哀凉,仿佛随时就会融进月色离开人世。
褚衡轻轻敛眉,走到萧聿光旁边,挑了块小石头坐下。
“你怎么来了?”
萧聿光以臂为枕,仰视夜穹,察觉到褚衡走近,也未转头看他。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又睡着了。”
褚衡脸色郑重地耸了耸嘴角。萧聿光闻言低低一笑,没有说话。褚衡偏头看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追了他们一下午,可有收获?”
萧聿光摇了摇头。
他追踪了半个多时辰,才随那三人到达一处隐僻之地。那里原有一座废屋,如今却被修整得有模有样,像是个已有所属的民宅,因此可以避免流浪者贸然上访。他在门外等了两刻钟,却不见任何动静。周围又多是残垣断壁,高度根本不足以让他俯瞰院中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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