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灼煜走后,顾临奚没说什么,就自己继续看文献了。 方恒安看了他一会,似乎想说什么。顾教授抬起眼睛,指着那新搬进来的办公桌,十分简明扼要道:“搞选题。” 方恒安难得不棒槌了一次,知道他不想扯别的废话,于是乖乖开始搜开题材料。 光阴一点点溜走,温暖的阳光在拐角打了个圈,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翻书页的声音和打字声,还有两道轻缓的呼吸声交错着。 到了中午,顾临奚来看了一次方恒安的开题进展,发现十分简洁清晰——因为只有四个字,毫无进展。 他皱了皱眉,但看到方恒安那专注认真的神态又说不出难听的话,只好道:“先吃饭吧。” 两人便来了食堂。顾教授是学校里的名人,在这种公共场所全是打招呼的人,简直和明星见面会似的,顾临奚一一笑着招呼了,但两人终于坐下来吃饭时,方恒安总觉得他的神色透着疲惫。 “顾老师,你下午回去休息吧,我有一些思路了。回头线上发给你看。”两人吃了一会饭,方恒安忽然道。 顾临奚想到他那毫无进展的选题就头疼,心想,你有思路了?走投无路吧。于是简短道:“不用。” 他礼貌温和的外表下从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情,人们又总记得他外在的那些身份名望,从不会觉得他累,也不会质疑他的决定。 方恒安并不是那些人。但可惜,他却没有立场和资格。 下午,方恒安的进度明显快了许多,顾临奚看了几次,也渐渐放心下来。 “顾老师,材料好了,你——”方恒安没有说完,因为走到顾临奚的办公桌前,才发现他已经在桌前撑着下巴睡着了。 方恒安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屏住呼吸,凝神看着他。 那一年,顾教授年近而立,就他的成就来说,其实在学院甚至全国上看,都有些过分年轻了。但真的相处起来,却哪怕连老教授泰斗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年纪。 因为他实在太过滴水不漏,无论是处事工作还是待人接物,从笑容到言谈都像精心刻画雕琢过的机器。任何人想起他脑子里只有“完美”和“得体”,至于更具体的细节——顾临奚这个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悦,却没人说得清楚。 不过,除了方恒安,一般也没人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恒安注视着顾教授细长的睫毛。这薄薄的羽翼遮住了平日里犀利明亮的眸子,安然得近乎脆弱。 他又看向顾临奚挺直的鼻骨。顾教授容貌立体锋利,有种三十岁成熟男人独有的儒雅气质,而此刻睡着时神态都和缓下来,又多了分恬淡…… 混杂出一种奇特的魅力。 方恒安看着睡着的顾临奚,就像中了蛊一般,微微地、悄悄地……俯身低下了头。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学生的谈笑声,似乎是隔壁的组会结束了。顾临奚下意识地皱了下眉,睁开眼睛。 他醒了。 方恒安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他站的笔直。好在顾教授的脑回路比他还直,也没问方恒安怎么直勾勾地站这儿盯着他,只是戴上眼镜,揉了下眉心道:“写的怎么样了?” 方恒安这才想到自己半小时前走到这儿来的初衷,忙把笔记本电脑递给他:“差不多了,顾老师你看看。” 顾临奚一边看,皱着的眉缓缓松开。手边不知何时多了杯水,是方恒安倒的,还正温着。 顾临奚抿了口水,看完了最后一节,对方恒安笑道:“不错,这个可以了。” 方恒安真诚道:“谢谢顾老师。” 顾教授笑得更真诚:“不必,我谢谢你。终于放我下班了。” 方恒安:“……” 顾临奚却站起身,一拍他肩:“和你开玩笑的。好了,走吧。” 两人收拾好东西出门。顾教授的办公室位置很好,出门正对学校远处的山峦。此刻正直夕阳西下,温暖的光洒遍了整条走廊,把金属护栏都照的金灿灿的。 他们默契地停下脚步,并肩静静地看了会夕阳。 多安然平静的一天啊。方恒安珍惜着每一秒钟。或许很多年后,他都会记得这一天阳光的味道……和那位教授说话时、看书时、睡着时、还有笑了时的神情。 在那之后三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方恒安看到的顾临奚,每一段沉吟都意味深长,即使开玩笑都带着精确的克制和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这是导师对学生的合适态度。 这没什么,他想见顾临奚是他的事情,对于顾临奚来说,他本来就是个陌生人,后来是不亲密的学生。 那次酒吧的相遇,那顿食堂里烟火嘈杂的晚饭,最多再加上后来课题组里的几次会议和团建,竟然就是直到顾临奚死前,他们最私人的……为数不多的相处。 * “好久不见啊。”有些沙哑音质的女声响起,方恒安抬起头看到了老板娘。 “远远看着像是你,但走近了才敢认,”女人放了杯白俄罗斯到他桌上:”请你的。喝。” 方恒安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抹了把脸:“不过我挺容易醉的。” “哎,说什么醉不醉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是醉的,不想醒而已。“女老板哲学地胡扯:“你想醉还是醒?” 方恒安认真地点了点头:“度数更高点的吧,绝对伏特加好了。” “好嘞。”女老板起身去吧台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哎,虽然过去好多年了,但还是想八卦一下,当时喜欢的人追到了吗?” 方恒安看着她,似乎不知道从何答起。 “哎……就是当时我们这边的常客,戴眼镜的,特别文质彬彬的一个年轻人,笑起来有点斯文败类的意思。”女老板说。 方恒安:“他后来成了我的研究生导师。” “……”女老板梗住了。 气氛着实有些尴尬,她搜肠刮肚地找补了一句:“啊……这么年轻就是教授啦,他真是青年才俊,你真是……慧眼独具。” 方恒安酒后眼睛里有层似有若无的薄薄水雾,漾了丝温柔的笑意。 “就是这个表情,”女老板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你看他的神情就好像宇宙已经爆炸了,黑洞星云里就这么一个人似的。” 她想了想又说:“是导师也没事吧?看你的样子应该早毕业了,而且混得不错吧?” 风情万种的女人老练地说道:“他现在有对象吗?没有的话还可以继续努力啦。人生嘛,不要让自己遗憾。” 方恒安缓缓摇了摇头。 “没对象?那不正好?” 方恒安轻轻地说:“不,他已经不在了。” 一片沉默中,女老板磕绊地说:“抱歉……啊,我…我去吧台看一下酒,我记得伏特加剩的好像不多了。” 她看起来像是在红尘摸爬滚打的老练人,没想到触及他人的生离死别竟还像个做错事的无辜孩子。 方恒安沉默地看着她在吧台忙碌的背影,抿了口酒。 他想:伏特加的确放的有点多。 然后他的下巴咚地磕在了玻璃桌上,直接醉倒了。 据说人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因为意识还有一部分受理智支配,会闪现白天最执著,印象最深的事情。 方恒安的大脑一开始充斥着许多没有逻辑的时间碎片,有顾临奚车祸坠河现场的照片、顾教授父亲公司的资料、芦花园的监控片段、那名叫林熹的工人低头时的笑容、鸡尾酒杯折射着酒吧水晶吊灯的光…… 然后这些虚影慢慢地淡化、归一,最后凝聚成一个片段。 那是十几年前,他当时还是少年,第二次见到顾临奚——在对方唯一至亲的葬礼上。 灵堂里,黑白的老人照片立在正中。看得出大约六十岁,嘴角额头是刀刻般的纹路,有种在老人身上少见的严肃力量感。 那天现实中的灵堂是非常拥挤的,方恒安直到最后也没找到机会和那人说一句话。 但是在梦中,灵堂里空荡荡的,只是回荡着莫扎特的《安魂曲》。他看到了顾临奚正在面无表情地弹钢琴。 在现实里的顾临奚永远精致体面、无懈可击。他是很多人的偶像和领路人,也是方恒安的师长。 但那时顾临奚才刚成年,他刚刚失去亲人,要用劲全力才能藏起所有的脆弱,绷住面无表情。 当年这场葬礼举行时,其实方恒安比他更小得多,还在上初中。但这是梦境啊……于是,梦里的方恒安已经和现在一样,是一个成熟到可以左右自己人生的青年人。 他向前走,踏上台阶,走道灵堂边上,对老人的照片鞠躬。 那是顾临奚的外祖父,一位可敬的退休法官,死于十三年前轰动一时的公交车爆炸案。 然后他单膝跪地,让视线和顾临奚垂下的眸子齐平。 他试图看着顾临奚的眼睛,对他说出那句当时一直想说,却没找到机会也没立场说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 漫长的时光里,他一直一根筋地寻找说出这句话的这个机会,直到悲伤的少年变成了锋利的青年,又变成了无懈可击的顾教授。 这种纯粹的希望也满满发酵变味,最终成了一种隐秘的渴望。 可惜最后,生死两茫茫。 * 方恒安是被手机的震动唤醒的。 他捏了捏眉心,缓解宿醉的不适,接通了电话。 “老大,您在哪,能立刻来趟局里吗?死者家属找来了,持刀要林熹偿命!”
第6章 拉美特利的门徒 时间倒回审讯刚结束,方恒安正驱车前往Stockholm酒吧的当晚。 审讯室中,顾临奚摩挲着要来当晚饭的红苹果,在空白的证词纸反面写下了第一个关键词。 案发地。 案发地有两条路,一条路有监控但地势正常,一条路没有监控但地势险峻。 凶手选择了第二条路。 说明凶手熟悉地形,并且身体条件不错。 第二个关键词:死者。 致命伤只有后脑一处,死者身上没有泄愤痕迹,尸体的手部和脸部从泥土里露出。 这是最有趣的一点,凶手没有完全掩埋死者的面部,尤其是眼睛,是一件在心理学上很微妙的事情…… 但这时候下结论为时过早,顾临奚想了想,在纸上画了个待定的符号。 写完这些后,他顿了很久,才写下了第三个关键词:暴雨。 这个词他很久没有写下任何注解。 “你可以走了。”小卢打开门时看到临奚正在吃那只红苹果。小卢收起那张纸,以为是笔录没有细看,例行公事地说明:“信息留一下。” 说完,他在边上等着顾临奚留地址和联系方式,在笔录上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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