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声音发抖:“你看不见它,我说过,那东西一被别人看就躲起来了,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它才出现。”
“它长什么样?”
“什么样子都不是,又什么样子都是,它能变出各种样子,有时候头很大,有时候满身都是又尖又长的刺。”
“你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两个月前,在公司,我想拿一份文件,伸的明明是右手,柜门上的影子却举起了左手,我觉得很神奇,就叫身旁同事来看,同事一扭头,那影子瞬间又换回了右手。当时我以为是加班太累了,眼花,就没在意。过了几天,我一个人在家吃晚饭,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一低头,脚下的影子竟然在慢慢扭动!虽然只有几秒的时间,但我确定没有看错!之后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影子的异化也变本加厉,有时长出刺,有时是爪子,有时变成漩涡,而且好像渐渐有了自我意识,一周前,我发现那影子竟裂开了一条细细的嘴在笑!我怕极了,找人来看,可是有别人在的时候它从不出现。我用手机、照相机、摄影机,用所有方法想把它拍下来都不行!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现在它的动作已经变得非常灵活,样子也越来越毛骨悚然!好像,好像随时随地都能从影子里出来!它一定会出来的,会出来杀了我!过不了几天它就会杀死我!”
男人蜷成一团,全身挤进椅子里,拼命想要逃离那团阴影,只是椅腿投下的黑线,依然将他们精准绝望地连在一起。
角落里的逻辑狂人放下书,毫无同情心地补充:“医生怀疑是癫痫引起的幻觉,但是脑电图显示一切正常,最后诊断为偏执型人格。——就是说,他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男人颤抖地吼。
“你怎么看。” 逻辑狂人不理他,问我。
“这种情况我倒是见过,不过……”我笑,摇了摇折扇。
“钱。”狂人很懂。
“你要多少?只要能救我!要多少,都给你!只要你能救我!”对面的男人惊起,蹲在椅子上从全身的口袋往外掏,纸钞、硬币、票据,满手满地。
“这是情报费,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一枚一圆钱滚到我的脚边,倒下去,“那怪物是一种稀有的东西,从秦汉起便有记载,叫做避影匿形。”
“避影匿形,成语,指隐蔽起来不露形迹。”考据狂人举起手机上刚刚查到的资料,“这个典故出自清朝侯方域《南省试策二》,不可能始记于秦汉。
“因为你搞反了因果啊,不是‘避影匿形’出自《南省试策二》,而是侯方域借了它的名字才写出‘而况于避影匿形’。”
“不,‘出自’的意思就是之前没有任何记载,和你刚才说的始记于秦汉显然矛盾。”
“认定没有记载是因为你孤陋寡闻。”
静。
我继续:“这东西怎么称呼都可以,名字并不重要,妖也好魔也好,和人鬼神仙等等一样都是生命形式的一种,或者,它们都是‘物’。”
“物?”考据狂人重复。
“似乎你可以接受了,唯‘物’主义者?”我摆出嘲笑的表情,“说‘物’也只是一个汉字,堆叠的笔画没有意义,所有意义都是人的理解,我姑且叫它‘物’吧。‘物’有各种存在形式: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喜阴,有的喜阳;有的可见,有的不可见;有的对人有益,有的对人有害,或者根本与人无关。至于避影匿形么……它的住所是人和动物的影子,你看不见它,只能通过它改变影子形状的能力来察知它。它吸收宿主的恐惧成长,长到足够强大便将他‘吃掉’,而这所谓‘吃掉’,就是将宿主的精魂从脚底抽出,拖进影子里,将它变成一个新的避影匿形,再分别钻进其它影子,以此增生繁殖。这就是它的存在形式。”
对面的男人听得呆住。
“换言之它的能量来源于你的恐惧,只要你不怕它,它就会失去力量。当它觉得没有吃掉你的可能,就会离开你的影子寻找新宿主,不过看上去……”我兴致盎然,“你只剩不到两天的时间了,要不要在这里住下?我倒是很想看看避影匿形吃人的全过程。”
“一般来说人类不可能自行克服恐惧。”男人走后,考据狂人说,“从心理暗示的角度,不如告诉他这种情况完全无害比较好。”
“从物种多样性的角度,一两个人被避影匿形吃掉也没什么关系。”我说,“何况他并没有‘死’,只是将自身的存在形式从人转化成了避影匿形,说不定在那之后,他会发现以人的模样活着原来那么无趣。”
“你的论点十分反人类。” 考据狂人盯着我。
“人类不是世间的唯一存在,也并非位于食物链顶端。”我回敬。
“身为人类,反人类是罪恶的。”
“破坏天地秩序才是罪恶。”我笑,“这是一个人和一只避影匿形的死斗,我没资格对他们的胜负横加干涉,何况现在避影匿形也剩不了几只,大概很快就要灭绝了。”
“为什么。”
“你觉得在这个行色匆匆的时代,会有几人停下片刻去留意自己的影子呢?”
☆、证据
卫远扬停下片刻,擦了擦汗,抬头望望逐渐变黑的天色:“亏那司机还说半个小时就到,再这么下去真要在山里打地铺了。”
“应该不远了。”谢宇发挥侦探小说家的性能,指着一块地面,“这土上的脚印还是湿的,可能有村民刚刚经过。”
此言非虚。
再向西走出几里,路旁果然出现了零星的民居,三两村民都向这对陌生人斜睨过来。
卫远扬心想有戏,赶紧挑了一人叫住:“大哥,请问这是哪儿啊?”
那人嘟囔了一句,口音很重,不太像川渝方言。
“什么?”卫远扬没听懂。
村民眼神戒备,换了带口音的普通话:“你们从哪来的。”
卫远扬装傻:“我们从四面山镇过来徒步的,有点迷路,请问前面多远能到镇子?”
村民哼了声:“再往前只有山,最近的镇子得往东走。”
“我就说搞反了嘛!你偏不听!这下好了,怎么回去吧!”卫远扬故意嚷嚷。
谢宇接着他演:“我们有两个选择,一,立刻折回去,二,在这住一夜明天上路。”
“这山路黑乎乎的怎么走啊,滚下去连个全尸都捞不上来,看来只能将就一晚了。哎大哥,这村里头有旅社吗?”
“没的旅社。”村民摇头。
“那有地方可以借宿不?”卫远扬追问,村民不再理他。
两人仗着迷路在村中乱闯,没多久来到一片小广场,弹石地面坑坑洼洼,几栋木楼围着,靠西一口水井,看来是村中心了。
卫远扬迎向井边一个抽水烟的老人:“大爷!跟您打听一下,咱村里有地方能借宿吗?”
“我耳朵不背,不用那么大声。” 老人处变不惊,哈地吐了口烟,“你们从哪来啊?”
“我们从四面山镇来爬山的,走错路跑到这了。”
“借宿倒是可以,那边一座空屋好久没人住了,你们就在那儿呆一晚吧,不过最好明天晌午前离开,看着要有大雨,晚了路难走。”老人说着抬了抬烟管,指向不远处山壁上一座吊脚楼。
听从老人的吩咐,谢宇和卫远扬绕上山崖,来到吊脚楼的前门。那门板已然朽坏,朝里倒在地上,进门是一间不大的堂屋,正对面的墙上有一座神龛。卫远扬举起手电筒照了照,里头供奉的瓷观音碎了,半边身子掉在旁边。他伸手拿起来,想对着缺口拼上去,刚拼好又滑下来,试了几次无果,他作罢,将那半截塑像搁回原处。
“这地方不错,地势高,基本能看全整个村子。”谢宇靠在窗边,端着一支军用望远镜。
“你觉得老齐会在哪?”卫远扬每走一步地板就嘎吱一响,心想这屋子悬得慌,等会儿该不会塌了。
“不清楚。”谢宇调了调焦距,“你可以问问那只猴子。”
“你才是猴子!我叫点头摇头!”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背包扎出来。
“你丫终于上线了!”卫远扬一把将它拽出来,“快说,老齐在哪关着呢?”
“叽叽叽,果然是笨蛋,自己路过都看不见,就是村东那间破瓦房。”
“难怪。”卫远扬一拍大腿,“我就说走过去的时候门口那几个人怎么老瞪我。”
“嘘!”谢宇噤声。
细听,门外木楼梯嘎吱一响。
“有人来了,你快躲起来!”卫远扬拉开背包。
“没关系,其他人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点头摇头鬼说。
二人闭气凝神望着门口,只见一团被子渐渐探出来,接着是一只小脑袋。
“阿爷说晚上冷,叫我送这个。”女孩的衣服和脸上都不干净,被子一部分抱在怀里,剩下太长的顶在头上。
卫远扬赶紧接下来:“谢谢你小朋友,也谢谢你爷爷。——对了,这个给你。”
犹豫地望着那块巧克力,女孩半晌接过来,一转身跑出了门。
“没想到那大爷看上去凶巴巴的,人还挺好啊。”卫远扬将被子卷了卷,搁在草席上。
“知人知面不知心。”谢宇收起望远镜,“我们先休整一下,等天黑。”
卫远扬明白他的意思,稍微收拾了房间,谢宇席地坐下,继续翻阅那本日记。
这一篇名为《小小的笼子》。
“我最近一直做奇怪的梦。”女孩声音细柔,“小小的灰色笼子里,关着一个小小的灰色的孩子。”
“灰色的孩子?”我问。
“是穿着灰色衣服的孩子,它的皮肤也很灰。”女孩说,“它真的很小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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