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中似乎包含着一些刻意的态度。
房灵枢抬起头来:“我想有另一种可能,那是大家都不愿意面对的可能,也是最棘手的可能——曲江案的凶手,与金川案也许并非同一人。”
他的声音尖锐地敲在所有人心上,这是大家都不愿意面对的问题:“我怀疑,这是模仿作案。”
稍停一停,他点开一张尸检图:“我带着这个疑问,和法医仔细勘察了三具尸体,和我想得一样,卢世刚的颈部有明显的骨折痕迹,胸部,脑部,膝部,都有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和断裂伤。这说明他死前曾经遭受殴打,但未致死,凶手是刻意卸除了他的反抗能力,然后经过一段时间,才将他彻底杀死。”
也就是说,卢世刚被凶手反捆双手,一直处于无法反抗的状态,他很有可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妻儿死在面前。
随后,凶手才这个一家之主捅死,仿佛是一场首尾呼应的表演。
凶手不仅仅是想要他死,还蓄意要他经历一场精神上的酷刑。
众人推想着当时的情景,都不免渗出一层毛汗。
这是大家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形——纵观全球的经典连环谋杀案,最可怕的莫过于模仿杀人。这是一种暴行的传染。
一个人的杀人,总有其动机可言,无论这个动机是否合乎情理,它都还是独立的、不会轻易示人的。但当一个杀人模式被奉为经典,单纯为模仿而模仿的时候,杀手的数量就无法控制了。
它会像病毒一样不断复制,一次成功的尝试,会有难以想象的连锁反应,第一个凶手的心态暂且不提,对后续所有的模仿者而言,每一次成功模仿都是巨大的嘉奖。
“逸乐犯。”房灵枢说:“当杀人变成一种学习和乐趣的时候,我担心这个模仿者无法像始案凶手一样控制自己,他可能很快就就会再犯。”
那就意味着,整个长安市的市民,都被笼罩在袭击的阴云里。
他们变成了练习杀人的道具。
陈国华和其他几个派出所的领导,脸色都难看起来。
房灵枢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说得太对了,“棘手”,对的,就是棘手。大家不是没这么想过,但本能地不愿意这样去想。
如果真的是模仿作案,那么危险程度是远高于金川案的,这就意味着全市都要进入警备状态。
旅游节怎么办?多少人辛辛苦苦了半年的事情,如何收场?
房灵枢却不肯放过他们,他直起身来,用一种不高不低的声音款款发问:“各位领导,你们不是想不到,你们是不愿意那样想。”
他的父亲抬起头,陈国华也抬起头。
“金川案给大家造成了惯姓,也造成了惰姓,好像羚羊逃避猎豹一样,只要献祭出一户人命,就能换取一年的安全——这种态度,对整个关中省的群众来说,是不是太不负责了?”
他才二十六岁,说话真是狂。
房正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无人应答他的发言,大家回应的只有沉默。一众领导的脸上都露出一种黯淡又了然的苦笑。
陈国华望了房正军一眼,示意他不要生气。
何必生气呢?年轻人就是这样,对年轻人来说,正义实在太容易、太简单了,他们的正义直来直去,不需要考虑维持正义的成本和代价。他们喜欢竭尽全力。
而公权不能随便竭尽全力,它需要公平地顾及每一个群体的利益。
这些犯不着向房灵枢解释。房灵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完了,就够了。
“灵枢,前面这些你说得很有道理,你是认真思考了。”一阵沉默之后,房正军开口了:“但是有个问题你没有去想。”
房灵枢向他父亲转过脸。
众人也一并向他投去目光。
“你觉得,曲江案和金川案,在犯案手法上,存在差异,所以你怀疑这是两个人所为。这有道理。”房正军掏出烟来,又把烟向下传过去:“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凶手还是原先那个人的话,他已经五年没有出来了。五年未动,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是的,五年未动,对一个坚持杀人六年的凶手来说,良心发现的可能姓太低了。更有可能是他受伤或者生病。
“凶手也是人,他也会有生老病死,五年过去,他的体力会下降,他的状态会改变,在这些前提下,他选择先制服男姓,然后快速杀死妇孺,也是有可能的。”
房正军将目光转向尸体的照片:“以往他不会选择这种迂回的方式,那是因为他正值壮年。现在他做不到一击必杀了。”
“真是那样就好了。”房灵枢摘了眼镜,忽然向他老爹来了一个wink。
房正军被他雷到了,房正军像避子弹地往后闪了一下。
大家又忍不住笑起来。
“我也觉得特别奇怪,凶手是不是壮年我不知道,但卢世刚今年五十出头,身体保养得很不错,他是不应该没有反抗能力的。”
他站起来,朝自己身上比划了两下:“卢世刚身上,完全看不到反抗的痕迹,他的指甲里连一点点撕扯的人体组织或者衣料,都看不到。”
说着,他抬起手:“反抗时手腕、指关节、肘部,这些地方,应该有挫伤——没有,完全没有。”
卢世刚是束手待毙。
房正军的脸色一瞬间地阴晴变幻。
房灵枢重新戴上眼镜,温和道:“爸,你先坐。”
他转身去调动电子屏上的按钮:“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也是引起我另一个猜想的地方。如果卢世刚是个完全清白无辜的群众,那么我不会有这个猜想,刚进门的时候我就说了。”他仰头看向房正军,又将清灵的眼珠向陈国华转了一转:
“陈局,房队长,你们当年都在金川县,是同事,应该知道,卢世刚是金川始发案的犯罪嫌疑人。”
十五年了,金川案一直未能找到凶手,但当初并非一个目标也没有。
那个人,正是三天前死去的卢世刚。
房正军没有说话,陈国华站了起来:“卢世刚是无罪释放。他不是凶手。”
至少法院已经认定他不是凶手。
“是的,我知道,当年一力主张疑罪从无的,就是我爸。”
房灵枢的声音很轻,但没有退缩的意思:“我爸给了他一个清白的身份。”
他说得很尖锐,是“给”,而不是“还”。
“警方认为卢世刚清白,但清白与否是人心认定的,有时候法律说服不了情绪。”房灵枢偏了偏头,电子屏在他脸上落下一层阴郁的蓝光:“如果我是这六起连环案当中的死者,如能死而复生,我一定要把卢世刚,千刀万剐。”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刘宸是开玩笑的啦。房夫人也快五十了。
不到五十岁就是才四十,要会说话啊房队长。
第3章 嫌疑人
父子俩从局里出来,已经是深夜。
房灵枢原以为房正军会在局里值班,不想他爸后脚跟了出来:“我跟你一起回家。”又说:“你晚上就不要出去玩了。”
房灵枢笑了笑:“有案子,我肯定不出去。”
他把衣服换掉了,换成了紧身T恤和牛仔半裤,头上带了个骚包的小帽子,帽檐将将卡在刘海前面,看上去像个刚进社会的新鲜人。
房正军盯着他看了许久,嘟囔了一句:“大暑天戴帽子,我看着你就热。”
房灵枢两手捏住帽子:“好看呀。”
房正军就不说话了。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在夜色的长安路上,房正军推着自行车,房灵枢也就不敢开车。长安的夜色是繁华的,它从千年之前繁华至今,一场凶圌杀案,动摇不了它人间烟火的鼎盛。一路上柳荫隐着燕语,叮咛婉转,是古都特有的、安宁的气韵。
两个人都在心里想着,这份安宁,是多脆弱啊,针一捅,就破了。
走了许久,房正军才开口道:“今天筹备会上,你把风头都出尽了。”
房灵枢就等着他这句话。
“爸,你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我是觉得,你不懂事。”房正军停下步子,回头去看他的儿子:“你去美国,自圌由惯了,但是在国内,你要知道,有些话不该你说,不该这个时候说。”
房灵枢回过头来,直直地盯着他父亲。
房正军亦不回避,父子两人倒像两只斗鸡,一浪一浪热的空气在他们周围打转。
方才在局里,房灵枢大开大合地讲了一通,讲到最后,大家都有点晕。
“小房,咱们都是共圌产党员,信仰马圌克圌思主义。”陈国华揉着太阳穴:“你前面说得有道理,老房说的,也有道理。但你现在说个死人复活这个有些不切实际。”
房灵枢乖乖地看他:“是的,死人不会复活,但仇杀是有可能的。各位还记得半个月前咱们局里处理的那个民事纠纷吗?”
房正军忽然站起来:“这个我会说,你不要说了。”
房灵枢没理他:“八月七号,局里接到的报案。卢世刚的儿子卢天骄,在进行射击训练的过程中误伤他的教练梁峰,梁峰抢救无效,当天晚上死在医院。”
房正军大声止住他:“这个我已经要说了,房灵枢,你坐下,下面我来说。”
房灵枢依然在说:“梁峰的妻子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独子梁旭。杀父之仇,对梁旭来说,内心很难平静吧。”
房正军的头上拧起青筋:“民事纠纷,误伤致死,都已经调查清楚了,从哪来的杀父之仇?房灵枢你坐下!”
他的情绪确实有点太激动了,陈国华咳了一声:“老房你让他说完。”
房灵枢却停住口,看着他父亲:“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房正军一口气憋在喉头,上下滚了半天:“对,就这么多,该调查的肯定要调查,这个绝对不能说放过去。”
陈国华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奇怪,一时之间也不好细问,大家交换了一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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