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得惯面吗?”宁九思泰然自若地问,“吃不惯的话,里头还热了馒头,昨晚上担心你们饿了,一直藏在锅里,你们倒老实,一个不吃。”
口吻之间,似乎还将他们当做长身体的孩子。
越迷津拘谨道:“都可以。”
他想上前帮忙,又怕跌撞了面碗,只谨慎地瞪着四碗面,像是在盯什么价值万金的奇珍异宝。
宁九思将面碗放落,摆上筷子,神色从容:“你先吃,我去喊他们起来。”
越迷津乖乖落座,面碗飘出袅袅的热气,热得发烫,蒸得他两眼酸胀疼痛,于是乖乖低头吃面,咬开金灿灿的煎蛋,不多时,手边摆上两个馒头。
秋无瑕摆出三盘腌菜,布在桌上,看得宁九思挑了挑眉,却也没说什么。
腌菜的酸气从碟子里飘进鼻腔,刺激胃口,越迷津不自觉地又饿了许多,故事与回忆里的人物忽然如此贴近他的生命,他不想打破这种宁静。
快吃完的时候,就在秋濯雪准备说话时,越迷津忽然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秋濯雪愣了一愣,似是忽然会意过来,他望着越迷津,神情让人莫名地想要安慰他。
越迷津想不出来怎么安慰他,只好站起来继续收拾。
今天他对这些盘子忽然有了掌控力,上面滑动的水不再变得难以捉摸,越迷津小心翼翼地用着力道,生怕重蹈昨天的悲剧。
秋无瑕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有话就说,且先说好,办不办另当别论。”
秋濯雪的脸一下子亮起来。
宁九思的手轻轻搭在丈夫肩膀上,她温柔地看着越迷津,缓缓道:“到底是什么难事?多个人也多个主意,说说吧。”
越迷津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看着宁九思,淡淡道:“我的师伯是青鸿子。”
秋无瑕微微眯起了眼睛。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宁九思不禁露出怀念的神情来,她看着越迷津的目光也越发柔软,最后竟慢慢地微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宁九思拍了拍手,柔声道:“好吧,这件事就交给大人来处理,你们俩去把碗洗了,然后到镇子里去买菜,我今日想吃鱼。”
越迷津茫然地睁大眼睛。
秋无瑕幽幽道:“办不办另当别论。”
宁九思道:“秋郎?”
秋无瑕镇定自若:“但难得你们开口,啧。”
秋濯雪:“……”
越迷津:“……”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面临“死而复活”双重套餐惊喜的青鸿子:???
第二百三十章 番外:夏·赏月
七月下半旬时, 秋濯雪忽想赏月。
此时早已过了月半,不是最佳的赏月时间,残月在子夜后才出, 幽凄的冷光也不似往日皎洁壮美。
有时候越迷津实在不懂秋濯雪的爱好。
不过更糟的不仅仅是错过良辰,当船只破开层层荷花,伴雨滴激起一阵阵涟漪, 来路忽被夜色掩去。
下雨了。
远方依稀能看见装饰华美的楼船传来几声惊呼,暂断了靡靡之乐,唯独灯火明亮, 在风中轻轻摇曳, 飘荡的帷幔随着逐渐弥漫的青雾一样轻悄起舞。
这飘飘渺渺的绵绵细雨, 使月不得光,使云不得见, 如沉入黑甜的梦,只有幽幽的花香荡漾在水雾之中。
秋濯雪与越迷津只好待在船舱之中,风雨绵绵, 缓动莲舟,如婴儿枕于摇篮, 晃晃悠悠。
“看来是今日天公不作美。”细而密的雨丝浸透在空气之中, 略生出一点潮湿的寒气,秋濯雪的声音却仍是慢慢悠悠的, 带着被烘过的暖意, “赏月要变作赏雨了。”
越迷津躺在凉簟上, 他对残月并没有兴趣, 对夜雨也无期待, 倒是这船摇出几分安宁,觉得心难得静下来。
雨日行船太过危险, 秋濯雪话虽从容,但手却抚在窗上,静静观察雨势,夜色太黑,他瞧不分明,只能凭借风声判断雨势。
风未休,雨未住,这样的气候似乎总叫人频生心绪。
秋濯雪的思绪也不知不觉地顺着雨丝飘摇得远了。
他忽然想到去年夏日落在眼睫上的那个吻。
当时他们还陷在步天行的阴谋里,被一段埋在墓中的陈年往事所牵绊,固守着朋友的本分。
情爱与友情是不大相同的。
朋友待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或是互帮互助一把,自然也是朋友,再成至交、知己,生死相托,都是心照不宣,不必亲口说明。
可吻是不同的。
要是我当时不答应呢?
秋濯雪想。
他伴随着这个问题,柔软地贴合在越迷津的唇上,吻住夏夜的凉雨,声低低,意款款,带着一种温热的缠绵:“要是我当时不答应呢?”
雨是冷的,秋濯雪却是暖的。
越迷津困惑地尝着这甜头,懵懵懂懂地问:“什么不答应?”
“那一日越兄来做此事时。”秋濯雪有些眷恋地抚着他的脸,深夜藏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情绪,“不怕吗?”
越迷津终于恍然,他想了想道:“怕什么,你不喜欢,必然阻我,至多不过是赏个巴掌,我离开就是了。”
秋濯雪闷笑一声:“好坦荡,听起来倒像是在威胁秋某。”
“你既受此威胁,就有成我之意。”越迷津搂住他的腰,一字一顿道,“你若不受威胁,我也就此断念。”
他的声音决绝得让秋濯雪心颤。
好像这句话当真无可挽回地击在他的身上,秋濯雪轻轻一抖,叫越迷津立刻就抓住了。
如果说秋濯雪还有几分文人墨客的多情,那么越迷津是一概没有,他身上只有习武之人的强硬与血腥气,他听得进道理,却不怎么听这时候的道理。
倒不如说,柔软的秋濯雪,时常会激起越迷津一种近乎残酷的愉悦。
也许是过去那七年在心头留下近乎无可挽回的伤痕,越迷津对他时常怀有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
那臆造的尤物,满怀心机与城府的美人,常在梦中骄傲与矜持地凝视着越迷津,戏弄越迷津,如同逗耍指下舞动的傀儡。
他与秋濯雪共用着同一张面容。
心结早已在去年的寒秋打开,越迷津已渐渐地不再去做那个梦,可是遗留下的某种情绪却难以仓促而快捷地一同随着江水东流,它仍然阴暗而隐晦地藏于某个角落,等待着时日的消磨。
或是,偶尔在这样的黑夜之中,悄然出现。
越迷津忽然起了兴致,在这件事上,他有种天然的近乎野兽一般的直率。
衣带缓缓松脱,他们都很清楚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越迷津的手仍然很稳,那根丝滑的长带在掌心里缓慢滑动着,他低声道:“此时此刻,你要受我的威胁吗?”
“……哎。”秋濯雪的叹息声伴随着雨一同滴落,好像果然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委曲求全,“难道秋某有拒绝的权力吗?”
簟上已被越迷津躺得很热,又或许只是秋濯雪的全身都热了起来,他躺下去的那一刻,在黑暗之中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禁锢住了。
空气里冷淡的莲香似乎也被烘暖,越发使人昏沉起来。
“你有。”在这一刻,越迷津仍是这样说。
秋濯雪只是笑,他仍在颤抖,颤抖的意思却大不相同:“错了,我没有。”
他的指贴上越迷津的唇,糊出的热气被雨一蒸,化作暧昧潮湿的汗。
在某些时刻,越迷津也会去思考秋濯雪是否意识到这种截然不同的兴致,然而他是个不管有没有意识到都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的人。
这更是个说不出口的问题。
唯一值得确定的是,无论是有意识,还是一无所觉,秋濯雪选择了放纵这种行为。
这无疑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比书上动情的言辞,比画上丰满的线条所形容得更盛,令越迷津甚至想起覆顶的狂潮,又仿佛发起异常短促且清晰的热病,将冰冷的雨水都彻底烧干。
初次尝试的时候,越迷津在一瞬间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这件事付出一切。
如果不是秋濯雪的话,越迷津想,他一定会对这种狂热到近乎失去理智的行为敬而远之。
这是一种本能的兽性,意图彻底摧毁人的理智。
可这毕竟是秋濯雪。
越迷津想,这世上只有他是不同的,只有他做什么都可以,为他发狂几乎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惯例。
秋濯雪平日很爱说话,在这件事上却连声音都很少,越迷津喜欢看着他的脸来判断,可现在天太黑了。
黑暗里看不清秋濯雪的脸,他的呼吸与喘气似乎都掺杂在雨声之中,越迷津伸手去触碰,却觉得他几乎滑成了一尾鱼,是否真实存在都让人起疑。
他像又坠入了梦中,一个潮湿而黑暗的美梦。
直到月光照亮了秋濯雪湿漉漉的半张脸,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水。
秋濯雪微微偏着脸,有些失神,汗水在肌肤上被照得如地上的雪,还覆着一层薄红。
这已胜过许多声音了。
原来是这夏日的小雨只下片刻,添上一点凉爽之意后就立即止了,此刻风休雨住,流月断云,斜出半线明光,朦朦胧照在他的脸上。
他们也很快打住。
被拧干的手巾是冰冷的,贴在滚烫的肌肤上像冰,越迷津平静地问:“你不喜欢出声吗?”
这起码是个他能问出口的问题,因此问得格外坦然跟直接。
秋濯雪像是一瞬间又回到了这具身体里,那种朦胧的目光瞬间清晰起来,他看了越迷津一眼,眼神让人心慌。
秋濯雪撩动鬓发,样子餍足得犹如饱餐后的猛兽,声音略有些低哑,说起话来很是有点无所顾忌的模样。
他懒洋洋地说:“恶人先告状,是越兄每次都不让我说话。”
秋濯雪起身来的时候,手脚还有点软,往常并不会如此,也许是因为今天太黑,船又吃了水,摇摇晃晃的,仿佛两人也在几乎溺水。
他凑过来,靠着越迷津,仍是不紧不慢的口吻:“你看,出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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