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来只是想看一眼皇帝。
皇帝走到主位上,叫大家平身。官员们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只有韩佑还站着。
察日松挥着手,热情洋溢地喊:“韩景略,快到我旁边来!”
昭国礼制森严,平时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大声喧哗。察日松这一喊弄得大家都很尴尬,韩佑为避免他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于是抬脚向对面的座位走去。
昭国官员的位置和百洄的位置隔着半个厅堂的距离,韩佑走到正中间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道:“韩佑,站住!”
韩佑停住脚步,面向皇帝躬身拱手,“陛下。”
皇帝没有说叫他站住干什么,他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堂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察日松学过一些昭国礼仪,见皇帝脸色难看,也不好再说什么,挠挠头坐下。而昭国官员这边也开始窃窃私语,王之洞小声对旁边的人说:“你看,这就叫自讨没趣,他还想到百洄那边去坐,这不是又犯了圣颜么?”林如成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让他别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交头接耳。
韩佑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久到他又开始胃痛了,明明来之前才喝过一次药的,他有点后悔没有随身把药带着。他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又听到皇帝说:“到朕身边来。”
韩佑抬眼望过去,刚好跟夏司言冷淡的目光相遇,他心里揪起来,呼吸也有了片刻的停滞。夏司言眼眸半垂,看起来懒洋洋的,分辨不出喜怒。
这样的夏司言令韩佑感到很陌生,有一种巨大的悲伤蓦地涌上心头。走向主位的时候,他察觉到眼前的景物又罩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忙低下头掩饰。
察日松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率先开口道:“昭国的皇帝陛下,我是百洄国国王的儿子,这次向昭国购买巨炮的生意我可以全权代表我的父王,我们备够了金子诚心前来,希望能够促成这一笔友好的交易。”
“我知道你,察日松。”夏司言笑笑,“你的父王和大哥都还好吗?”
察日松脸色微变,但他不确定这位年轻的皇帝只是礼貌性的问一下还是意有所指,也笑了一下说:“他们都很好,感激皇帝陛下牵挂。”
韩佑这才明白夏司言竟然是来跟百洄做军火生意的,震惊之余又有些担心。昭国就是靠着边境这几十门巨炮才能跟百洄的强大军队勉强对峙,要是把巨炮卖给百洄,昭国又该怎么办呢?他简直想问夏司言是不是哪里又出事了,为何会这么缺钱。
双方谈了几个回合,察日松很想把巨炮买回去,但是夏司言要价六十万两一台,并且分毫不让。
察日松不干了,“六十万?怎么会要六十万一台?!”
夏司言懒懒地靠在太师椅上,“我昭国跟百洄做了两年多生意,我们的茶、酒、丝绸、瓷器卖多少钱可都是你们说了算,这巨炮卖多少钱还不能我们说了算吗?”
察日松有些激动,站起身说:“但之前说好的是五十万,这才几个月时间就涨了十万?”
“几个月以前是五十万一台,不过现在工匠涨价了,铁矿涨价了,所以炮也涨价了。”
“工匠和铁矿?涨了这么多?谁给他们涨价的?”
“朕给他们涨的。”
察日松被皇帝的话弄得十分焦灼,转头看向韩佑,“韩景略,从前的生意都是你跟我们谈的,你来说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韩佑记得当初皇帝造巨炮的时候报给他的是二十万两一台,就算工匠和原料价格有所上升,五十万一台也已经有很高的利润了,有心帮察日松讲一讲价,开口的时候瞥见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心里一空,莫名就顺着皇帝的话说,“按照现在成本来算,六十万两一台是合理的。”
察日松叫嚷起来,“拿你们昭国的话说,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皇帝拿出你爱买不买的态度,“二王子金子没带够就算了吧,反正大雍朝也想买,朕还要到南边去跟他们谈,我们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他说完站起身就走,侍卫和官员也跟在他后面簇拥着他。
韩佑缓步走到官员中间,林如成和王之洞突然对他十分殷勤。林如成跟他品级不相上下,年龄还比他大很多,却反而伸手请他先走,王之洞也在一旁躬着身子赔笑。
他们对自己的态度突然一个大转变,韩佑心里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只是对这些官场的趋炎附势感到很厌烦,也不想跟他们客套,先一步跨出了门外。
这时察日松的声音传出来,他在厅堂中大声地用百洄话跟人说着什么,听起来很生气。
夏司言走得很快,韩佑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很不舒服。这种状态下,他要跟上夏司言的速度有些吃力,但他还是尽量跟上了。
路上韩佑听到夏司言跟一个面生的年轻官员在小声讨论刚才的谈判。夏司言说百洄的生意不做就算了,六十万两一台他一两都不会少,那官员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看察日松不顺眼。
那年轻官员叫唐若清,是从京里跟着皇帝来的。韩佑只听别人叫他唐侍郎,却不知是哪个部的侍郎。如此年轻就坐到了侍郎的位置,韩佑竟然以前从未见过。
走到会同馆门口,皇帝的马车已经提前等在这里。
韩佑身上有些发冷,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林如成见他这样,露出关心的神情问他:“韩大人感染风寒了?”
韩佑摇摇头说没事。
皇帝回头看他一眼,登上马车准备回大营。官员们也不再交谈,肃穆站在路边恭送皇帝。
这时察日松从会同馆里追出来,喊了一声:“韩景略!”
韩佑有些头疼地转身,看到察日松疾步朝他走来。马车已经准备起驾,皇帝冷淡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韩佑,上车。”
第69章 心猿
夏司言在叫韩佑上车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想清楚要把人叫上来做什么。
原本他打定主意,这次来是不会跟韩佑单独相处的。韩佑要跟他做君臣,那就做君臣好了,反正他已经很熟练了。
可是当他真的见到韩佑,他就控制不住了。不管之前怎样在心里垒起高墙,一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就通通灰飞烟灭。
从他们分开那一天起,他就在“该拿韩佑怎么办”这件事上举棋不定。
刚刚分开的第一年太折磨了,一边是战事和灾荒,一边是韩佑的刻意疏远,哪一边都让他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他开始自责、开始跟自己较劲,他觉得韩佑离开他是因为他没有做好皇帝,是韩佑对他太失望了。
于是他试着做一个韩佑心目中的好皇帝。他关心民生、轻徭薄赋、整顿吏治,不扩张军事、不大兴土木。灾荒过后继续推行经商,他也按照韩佑的想法把钞引细分成更小的门类,开放给小商户。虽然韩佑早已不在他身边,但他做任何事之前都会想若是韩佑在,韩佑会怎么做。
一开始,他每天都跟脑子里幻想出来的韩佑对话,学着用韩佑的思路去解决问题,他们有时也会争吵。每每这种时候,夏司言又会回忆起他和韩佑决裂时那种痛苦,他就在这种反反复复的痛苦中练出了一身的铠甲。直到有一天他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条既符合韩佑的意志,又不会跟自己的目标相冲突的道路。
他兴奋极了,他想告诉韩佑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但是那个幻想中的韩佑已经消失了,不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跟他对话了。
皇帝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上朝议事、批阅奏折、教导太子,他让自己忙得没有时间休息,以此来逃避被韩佑缠绕的所有思绪。
那个时候他是恨韩佑的,恨韩佑残忍,把他一个人抛下,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想早晚有一天他要报复回来,他要让韩佑也感到痛苦。
韩佑说过不会离开他,也说过不会放开他的手,可是不再爱了这种话也是韩佑说的。
在韩佑离开的第一年,夏司言想,韩佑是犯了欺君之罪的,朕一定要想个办法狠狠地惩罚他。在韩佑离开的第二年,夏司言想,如果他还肯爱我,我也可以饶恕他。
仇恨和愤怒被时间冲刷掉了蒙在外面的那一层纱,剥开里面层层叠叠的原来都是思念。
一年四封奏折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皇帝有一个木匣子,不让别人碰的,里头装着韩佑上呈的奏本,从昭暄九年冬天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九封,每一封都被翻得发皱了。
匣子的最底下还有一幅画,是他们决裂的前几天皇帝亲手画的。画中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穿着广袖罗裙的红装,跟他心爱的人一起分吃一块炸年糕。
夏司言至今都不敢把那幅画拿出来。
他有时候会想起很早之前他也曾画过一次韩佑,画的是韩佑穿红裙。他把那幅画混在选后的画像里,被韩佑悄悄挑出来带走了,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而到了韩佑决定和他分开的时候,便是画也不会带走的。
他夏司言的的确确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可是他一边怨恨一边想念,怨恨的那一边终究是敌不过想念的那一边,当他得到百洄要向昭国购买兵器的消息,他立刻就决定亲自来这一趟了。
到菖州的第一天,他在迎接他的官员里没有找到韩佑,第二天也不见韩佑来拜见他,因此仇恨又比思念多了一分。
他绝望地想,韩佑也许是真的是不爱他了,他也该认清这件事了。
所以在会同馆见面的时候,他冷漠地看着韩佑消瘦下去的身体,明明心疼地无以复加,却故意要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是你说你不爱我的,那你如何也跟我无关了。
可是那个围着韩佑转的百洄傻大个真的太烦了,韩景略也是随便什么人都配叫的吗?
谁也配不上他的韩景略。
他现在只想叫韩佑在他身边,谁也觊觎不了。
韩佑若是不爱他,那也不能爱别人。他们两个就这样只有彼此地互相折磨也好。
这个念头在夏司言的脑子里沸反盈天。
车帘被一只手撩开,那只手干净、修长、指节分明。窄瘦的手腕有一种病态的白,一直延伸到猩红的袖口里。
夏司言鬼使神差地起身握住了那只手,一触即放,小心地伪装成只是想帮对方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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