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一怔忡,脸庞立时笼上一层冰霜:“我只是让白大哥陪着我,又不是要杀他害他,阁主何须危言耸听,拿琅環压人?待过了三年五载,他习惯了云堡的生活,自然会主动自愿地留下来,就如小苏一般。”
室内静了一瞬,一身玄衣的璇玑阁主缓缓坐直了身体:“看来,阿苏的一片心意,你也不是全然不懂。他放下自家的亲人和产业,日日相伴,尽心尽力为你打理内外事务,你觉得仍然不够么?可曾想过,如果白清洲也到了云堡,阿苏见到你们卿卿我我,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我从没勉强过小苏,更不曾绑着、求着他,一切都是他自己乐意的。”云毓心中正在恼怒,不假思索地冷然说道,“小苏是很有才干、有能力,但他总是像个先生教训学生一样,说我这里不够好,那里欠周详。在他面前,我永远是个又懒又怕苦的笨人,空有一张脸,占了堡主的位置,离了他就什么都做不成。他又总说我幼稚、没有责任感,一年下来真是听够了!”
他觉得苏宴的目光就似两道利箭,像是要将自己看穿,隐约觉得有些失言。其实苏聆雪才智纵横,事事为自己考虑在先,虽然不肯哄人,不时还要以朋友的身份严肃规劝,但实是瑕不掩瑜,获益良多。但是他此刻却说不出好话,璇玑阁主方才之语着实戳到了他的痛处,小苏身上最让人受不了的地方,又何尝不是这种如出一辙的不留情面、直言不讳?
他蹙着好看的眉,理直气壮说道:“而且,小苏的脚跛了,走起路一瘸一拐,我当他是朋友,在云堡内不会嫌弃,但若是一起出门,他走在我身边如何能够相称?当然是远远比不得白大哥的!”
书房内一片寂静,仿佛随着最后一个字尾音落下,空气也为之凝固。
璇玑阁主目中锐利的光彩渐渐消散,就如在银质面具之下,又覆上了另一层无形无色的面具一般,看不出喜怒哀乐,相隔半晌,方才淡淡道:“原来如此。”
他沉默着,似是思索,又似在斟酌字句,最终缓缓说道:“云少堡主所想所需,我已然明了。持有璇玑贴即是贵客,阁中当尽力满足。你回去吧,三月之内自会有所交待。”
云毓一怔,几乎不能置信,璇玑阁真的接下自己的委托了?想到白清洲,他心底瞬时涌起一阵欣喜。然而于此同时,又不免生出三分不自在。不说璇玑贴本是苏聆雪赠送,小苏原也是隽雅如玉的风流人物,绝不在白大公子之下,腿上会落下残疾皆因援手自己而起,适才的言语却是过分了。尽管不是对着本人,听在小苏的族叔耳中也十分不像样。
他有心缓和几句,但话已出口不能收回,似乎也无从解释起,踌躇间,苏宴已带着浅淡而疏离的微笑,端起了茶盏。
有人在外面轻敲了两下门,不知房内安了什么机关,先前引路的侍女恰于此时扣门而入,她显然惊异于云毓的无双容貌,但仍然礼数周全地请客人跟随离开。
云毓唯有起身,重新将帷帽戴好,他施了一礼,终是禁不住说道:“还要多谢苏阁主成全,他日定当登门报答。我不会说话,所言种种,望阁主信守诺言,勿要泄露于外。”
玄衣男子不置可否,思绪似乎已经飘转到了别处,过了数息才像弄清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我不会告诉阿苏,云公子尽可放心。只盼你得偿夙愿之后,当真能了无遗憾,过得幸福。”言语之间,已回到初见时的温和客套。
脚步声渐行渐远,璇玑阁主依旧沉默地坐着没有动,从云毓进门到离去,他始终不曾站起,现下也只是将头倚在座椅靠背上,像是要休憩一会儿。
四下沉寂无声,落针可闻,片刻后,他合着眼睛,却忽然冷冷说道:“人已经走了,你也该看够听够了,还不给我出来!”
紫檀屏风后一阵衣袂窸窣,一个身着月白长衣的青年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慢吞吞蹭到外面,一脸苦笑:“小苏,我发誓,真的是一时好奇,想看一眼能将你迷得神魂颠倒,差点连璇玑阁都弃之不顾的祸水,咳,是你亲自挑选的美人儿,长得什么模样。”
“你现在见到了,也从头听到尾。”苏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好不好看,想不想笑?”
奚茗画张了张口,他与苏宴自幼相识,交情深厚,可谓无话不谈,此刻也感到难以回答,唯有叹息一声:“也不怪你付出许多,论容貌、神韵,我生平所见无人能出其右。”
“不错,都是我自己找的,自己一厢情愿的。”苏宴淡淡道,“他不是也这么认为么,看来我的确太不识趣,赖着不走,管得又宽,惹人厌烦而不自知。”
奚茗画摇了摇头,只觉叹一口气远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谁会想到僻处苍山的云毓心里早已装着另一个人,而且还到了不惜一切,任性妄为的地步。他在屏风后听两人对话,起初觉得好笑,到后面却再也笑不出,恨不能将云毓捂住嘴拖出去,莫要继续口无遮拦。
自家好友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动心,却像是应了那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最令人无语的是,白清洲压根什么都不知道,不晓得无意间搅动一池春水,已经背上了一笔很可能将白家、萧家,连同璇玑阁和琅環一起拖下水的超级桃花债,还在按部就班地筹备婚事,规划自家的未来人生。于他心目中,云堡的堡主云毓,武林瞩目的第一美人,大概仍停留在一个随手照料过的五岁小娃娃上。
“小苏,他只是个被宠惯了的孩子。”他想了想,尽量客观地说道,“想要白家公子相陪,也不过是如孩子要玩具一般,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其实不懂得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依我看,他开始时述说你的事,语出真诚,并无矫饰,是很在意你的。后来那些……那些不当之辞,有一多半倒是在负气,你不必放在心上”
璇玑阁主默然不语,好一会儿,才悠悠说道:“我也一直觉得,他是个单纯的孩子,一不小心就会被居心叵测的人算计了去,岂料他表面虽有懵懂,实际上是明白的。而且,单纯的人捅起刀子,才真是出其不意,刺得比谁都深。”
第四章
第四章 梨花似雪
苏宴也不确定,自己是从何时起将云毓放在了心上。或许是在苍山脚下,见到白衣身影被众多辽人围住攻击的时候?几名云堡的护卫受伤倒地,余人咬牙奋战,云毓的帷帽被削落,乌发凌乱,身上血迹殷然,挥剑拒敌之际却是全无惧色,墨玉般的眼瞳里燃烧着冰冷苍白的火焰。
也或许是,混战之后,最终传讯烟花引来接应人马,将北辽武士杀灭大半,余下也败逃而去;自己腿上伤重不能行走,不得已被扶上车驾一道回去云堡,由于失血过多,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昏沉。从昏睡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仍然是云毓。白衣似雪的年轻堡主独自坐在长榻侧畔,守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神情孤清而淡漠,仿佛尘世间再没有任何事值得一顾。
然而目光相遇的瞬间,他清寒剔透的眼睛里,倏然掠过一丝包含负疚的不知所措,微微翕动嘴唇,像是极力想说些感谢歉意的话,却又不知如何表达。看神态,比奋力御敌还要艰难。
那一刻,右腿的剧痛似乎也变得能够忍受。自己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我不要紧。”
“我的名字叫做苏聆雪,今后,唤我小苏就好了。”
抛下阁中堆积的事务,假装不知道师傅已经不悦见责,家中几次三番来信询问催促,依旧坚持停留在苍山云堡,舍不得让脚步稍离。之所以相赠璇玑帖,一半是为了弄清云毓若即若离的孤清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想法,另一半,仍是希望尽力做一些什么,让他能够真正地开心。
只是未曾想到,能令云毓不再寂寞,从心底感到高兴的人,并不是自己。
“我说,小苏,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奚茗画见好友久久沉思,不愿他想太多,出言打破了室内寂静,“即使是璇玑贴,委托之事也不能有悖武林道义,你完全可以拒绝的。”
苏宴回过神,淡淡瞥他一眼:“我已经答应了。你方才没有听见么?”
“……那不是敷衍托辞么?”奚茗画看着他脸上神色,目中渐渐写满了不可思议,“不会吧,你说的三月内有所交代,总不成真的要将白大公子绑到苍山云堡?白清洲怎么可能同意,就算强行送去了,也必定要掉头就走,而且他身后还有姑苏白家,白家背后还有琅環呢!”
“有何不可。”苏宴冷笑一声,“琅環看似如日中天,然而树大招风,危机四伏,我璇玑阁也未见得怕了他们。真若相争,胜负还在未知之数。”
奚茗画的眉头越锁越紧,以他对苏宴的了解,虽然不喜拘束,免不了随性了一点,又恃才傲物,三不五时胡来了一点,实则心有成算,章法明晰,从未犯下不应有的错误,或是当真做出无端伤害他人的举动。就像过去一年多,尽管滞留云堡迟迟不归,璇玑阁却能一如既往地运转如常,并未因此停滞。
但是现在,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他不得不怀疑苏聆雪的头脑是否仍保持着冷静。莫非受刺激太大,要意气用事寻琅環晦气;还是真的打算履行承诺,只为博美人一笑。问题是,世上哪个正常男子会拱手将心上人让给情敌,更不必说冒着大不讳主动撮合了。
他脑中一时冒出各种各样的念头和推测,云毓果然是个祸水,为了找人作伴,居然要闹得璇玑阁与琅環动荡不休,甚至对立反目,一个不好,可是要影响国祚的。苏妲己迷惑商纣王,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貂蝉凤仪亭激吕布……
“行了行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用不着胡思乱想。”苏宴瞧着奚谷主那精彩变换的表情,顿时没有好气,“要是我和宫里那位琅環娘娘这么容易就昏头,禹周武林早就天下大乱了。”
奚茗画这才稍松一口气,点头道:“不错,交代有很多种,稍许做些表面功夫便是。”
璇玑阁主默然,旋即缓缓说道:“姑苏白家的规矩,是男丁成年后须入江湖行走,经历三载方可成家立业。而白清洲因为族中有事耽搁,到目前也只断断续续完成了一年多。我派人给他喝一服浮生梦,将他送去苍山云堡历练一段时日,想来也不算太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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