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应闲看着他豪迈爽朗的笑和那一口白牙,莫名心情也好了些。
聂云汉端起碗来,把那面条汤一股脑儿地喝下,擦了擦嘴,看着卓应闲,突然带了一点求饶的口吻道:“卓大人,你可别见怪,方才我是说笑。若此次事儿没办成,我等自然得提头去见,若是办成了,从此还能置边境安危于不顾?大丈夫保家卫国,不死不休,刚刚我说的那个,不过是痴人发梦,你可别告诉皇上。”
听了这话,卓应闲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似乎是不知道该回什么。
“这梦就当是个盼头了!”聂云汉站起身,敲了敲桌子,冲他一挑眉,“付钱吧。”
卓应闲又是一愣,仰头看他。
“我刚从牢里出来,口袋比脸还干净,当然你付。”聂云汉看着他一脸空白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腮,“怎么这么可爱。”
卓应闲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俩人离开小吃摊,聂云汉扭头看了看卓应闲,忽地又笑。
卓应闲恼羞成怒,低声道:“笑什么?!你要是再动手动脚,我可就……”
“阿闲你不远万里从京城过来提我,怎么会连我多大婚否都不清楚?”聂云汉声音不大,几乎像是耳语,“我的生平不都记录在案了吗?”
卓应闲的心里重重一震,倏地回头看他。
聂云汉却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转身向前走去,心道:小子还是太嫩了点!
凭宋鸣冲的手令进府卫仓库,一路畅通无阻,过了几重关卡,俩人才进到院子最深处一间库房,守卫开了锁,放他们进去。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扑面而来的是灰尘和刺鼻的霉味儿,聂云汉和卓应闲不约而同挡住口鼻。
聂云汉着急地进去,循着架子一排排找,终于在最角落里找到他要找的两口大樟木箱。
箱子上贴着封条,历经两年,墨色有些褪了。他将封条一把挑破,掀开箱盖查看。
库房里光线晦暗,尘土飞扬其间。卓应闲站在一旁看不真切,只能看见箱子里黑黢黢的一片,又不太好意思问,强行按下心中好奇。
“一人一个拖出去。”聂云汉扭头瞟了一眼卓应闲瘦削的身形,调侃道,“拖得动吗?”
卓应闲懒得理他,弯腰拉起箱子上的铁环,轻轻松松拖到院子当中。
聂云汉轻笑一声,紧跟着出来,在守卫拿来的图册上画押之后,便将两口箱子一并打开。
卓应闲探头看去,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摞着许多黑色布包,包里物件大约一尺见宽二尺见长,约半尺高,方方正正,像是个小盒子。
聂云汉蹲在箱子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布包,露出里边的铁盒。
这个铁盒里堆放着奇形怪状的装置,像是钢铁,一片片堆叠在一起,被雕刻成了羽毛的形状,表面涂着黑色的墨,但从部分褪色的地方可以看出来,它原本应该是银色的,质地细腻,泛着莹润的光。
卓应闲不由地伸出手去,好奇地摸了摸:“这是什么?铁器吗?”
“要是纯铁,这箱子你可就拖不起来了。”聂云汉见东西完好无损,心头放下一块大石,笑得特别开心,“这种东西叫珍珠铁,因为它原本的色泽像珍珠一样漂亮,但是为了隐蔽起见,多数涂成了黑色。”
“珍珠铁?名字倒是恰如其分。”卓应闲摸着那羽毛状的花纹,“为什么看起来像是翅膀?”
聂云汉得意道:“这是我‘赤蚺’的特殊装备,是我义父的杰作。旁边那箱,装的是‘鳃’,令人可以潜至水下探查敌情而不用担心溺毙。这一箱,如你所见,是‘翅’。”
“翅?”卓应闲怔了怔,心中更是纳罕,好似忘了端住他的官架子,睁大了猫儿一样圆圆的眼睛看着聂云汉,“是做什么的?”
聂云汉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神情,心窝里像有一只小爪子在挠,故意卖关子似地把手里的东西一收,装回布包,合上箱盖,站起身来。
卓应闲好奇心战胜一切,追着他起身:“到底做什么用的?”
“是……”聂云汉刚要开口,便听墙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像是在追什么人。
“别让他跑了,快追!”
“看着是往‘蛇窝’方向去了,千万别跟丢了!”
“妈的,刚抓的独峪细作,要是让他跑了,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先听到“蛇窝”两字,聂云汉便神色一凛,再听“独峪细作”四个字,他登时变了脸色,把布包往身上一背,“唰”地一声夺了旁边守卫的刀,旋风似地冲了出去!
他轻功了得,轻轻一跳跃上路边院墙,脚不点地似地瞬间撩了老远,看到那个拼命奔逃的身影,眼睛不由眯了眯。
卓应闲快步跟上,追出去却不见了人,当下便心中发慌。
聂云汉对棠舟府城的布局了若指掌,尤其那“蛇窝”,他更是熟悉,只是粗粗做了个判断,便迅速抄了近道,沿着院墙和层层屋檐追去。
卓应闲追上他人影的时候,除了看见聂云汉追着那贼人跑,另外见到两男一女,好似跟聂云汉有默契,从另外两侧包抄。
那贼人慌不择路,跑进了一处死胡同,胡同末端是个巨大的宅院,外观破败,像是许久没有人打理过,门口野草连成了片。
那院子颇有些奇怪,最中心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中央有一根极高的铁杆子,大约五尺宽,六七丈高。在空地外围了一圈房子,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有七八栋。
那贼人实在无路可走,气喘吁吁地停在围墙门口,回头看了眼聂云汉他们几个,无奈跳进了院子里。
聂云汉追到院子门口,望向另外三人,笑道:“左哥、风姐,戴爷,不如咱们打开‘鬼蜮’让他见识见识?!”
那三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之色,被称作做“风姐”的女子看着聂云汉,“咣”地往那野草堆里凸出来的石头上踹了一脚:“成,就当庆祝你重获自由了,跟他好好玩一玩!”
也不知道她触动的是什么机关,卓应闲追到近前,便见那院里发出“吱吱嘎嘎”的巨响,院墙内紧贴墙壁,陡然升起一圈银色的、有如花瓣一样的巨大叶片。
那些叶片金属打制,高大厚实,内侧均有形态各异的花纹,远处望去,恍若一朵硕大的莲花。
绽开到极致后,叶片又迅速往中心合拢,尖端汇聚于院中那铁柱顶端,将整个院子囫囵个儿地包在了里头!
第3章 鬼蜮
机关打开后,聂云汉冲另外三人道:“左哥去左侧巡查,风姐戴爷去右侧,确认那人没跑出去,咱们里头见!”
“得令!”那三人按照他的说法,纷纷跳上墙头,一左一右往“花苞”两侧跑去。
聂云汉正要打开大门,便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卓应闲跟了过来,他身后还有四五个当兵的,是方才追击独峪细作的那几人。
他们见沉寂了两年的机关再度被启用,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远远望着不敢凑上前来。
“等等!”卓应闲几步便跑到聂云汉面前,神情紧张。
聂云汉无奈:“卓大人,何必盯得这么紧,我又不会跑。”
“聂千户误会了,我只是想帮忙。”卓应闲到了近前,微微气喘着打量这座巨大的庭院和眼前的“花苞”,“此地是何处?这到底是什么?”
聂云汉凝视着眼前这绚烂的银白色和庭院破败的大门,沉声道:“此处便是隶属于棠舟府都指挥使司的守御千户所,也是我们‘赤蚺’的总部所在,府城里的人都称此处为‘蛇窝’,你眼前的机关,就是我义父设计的‘鬼蜮’!”
卓应闲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开口问,便听一阵口哨传来,聂云汉登时眉峰一动。
“赤蚺”本来人人都有一个特别的哨子,只听哨音便能知道主人是谁,但是现在这些装备都没在手边,便只能用口哨代替。
听那哨音,聂云汉知道那独峪人被包了进去,这下便可以瓮中捉鳖,当即便挥刀砍断了那破败大门上已经脆得不堪一击的门锁,将门拉开。
紧贴大门的是其中一片铁叶片,上面有一道暗门,只有“赤蚺”才知道怎么出入。
“卓大人如果非要跟着我,那就跟紧一点,‘鬼蜮’里全是机关,出了事我可不负责!”聂云汉按下叶片底端一处机括,那上面有一道半丈高的小门向内旋开,他一弯腰便钻了进去。
时隔两年再见“鬼蜮”,却已经物是人非,他心中五味杂陈,现在又一心想要抓住那个独峪细作,于是便也没了跟卓应闲逗趣的心思,陡然变得冷漠起来。
况且两人之前交过手,对方功夫不差,想跟着就跟着吧。
一转身,聂云汉见那个瘦削的人影从暗门里闪了进来,接着按动内部机括,将门关上。
“鬼蜮”里头被铁片挡得几乎不透光,俩人还没有适应黑暗,聂云汉只听到卓应闲低声道:“是卓某要对聂千户负责才对。”
聂云汉明白,这话的意思是,自己是他要盯着的“犯人”,他当对自己负责。
这地方黑灯瞎火,又异常安静,对方声音虽压得低,却仍带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那种清越的音色,听起来就像淙淙泉水流过,甚是悦耳,令他不由地心软了些,觉得自己方才那话太过于冷厉。
“这里头机关多,或许这两年闲置,有很多已经损坏,但万一中了个没坏的,你的小命就得交待在这里。”聂云汉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耍花样,必然会与你一同上路,这里我熟,不会有事,你别分心盯着我,千万顾好自己的安全。”
两人轻手轻脚地向前走了几步,聂云汉已经勉强能清楚面前的路,才听到卓应闲“嗯”了一声,说:“多谢。”
“鬼蜮”笼罩下的院子多了一层阴森恐怖的气氛,那些房子虽然安静地待在原地,并没有像是会挪窝的样子,但因为两年没有人打扫,已经破破烂烂,颇像恐怖话本里那些鬼故事的发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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