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凉越笑着摸了下柚白的脑袋,顺顺毛,然后带着他回自己院子。
“那孩子,是……是他吗?”
萧宅门后,一位发鬓斑白的老妇人还久久望着已经关上的院门,不肯转身回屋,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是。”
一个白衣身影接过小童递上来的匣子,打开看了一眼,平静的眸中倏地似有波光漾动。
“我好想抱抱他,那孩子太命了,当年那般小的年纪就……”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白衣身影温柔地劝慰着。
“我知道,我知道的。”老妇人止不住流下泪来,口捂帕子咳了几声,道,“可这么多年,实在是太难了……”
“来日必会重逢相认的,夜里凉,您还是先回屋吧。”
赵凉越带柚白回到庭院时,宋叔正煮着枣仁粥,说是秋夜风寒,两人外出一遭,回来正好暖暖身子。
下午用饭不少,赵凉越还没完全消食,便只让宋叔泡了杯热茶,倒是柚白,断然是不会拒绝的,直接用大瓷碗盛得满满当当,捧着坐在廊下台阶吃,还不忘边吃边夸,宋叔听了也高兴。
赵凉越道:“宋叔,今日收拾庭院想必你也累了,去歇息吧。”
宋叔知道这是要谈要事了,便躬身退下。
“公子,你是不是也察觉方才门后有其他人了?”柚白抬头问赵凉越。
“嗯,不过只是直觉,你习武素来敏锐,说说你察觉到了什么。”
柚白喝了一大口甜热的粥,回答道:“门后有两人,都不会武功,其中一位正值青年,很可能就是我翻墙看到的那位美人公子,另一位该是一位老妇人,好像身体不怎么好。”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想方设法引我至此,却不肯相见。”赵凉越微微皱眉,思忖稍许,抬头看着夜空中的一轮残月,心里莫名有焦躁感,再低头想喝口茶,发现茶早就凉了,便直接放到了一边,对柚白道,“你明日出门,想办法打听打听,看看隔壁明面上是什么身份。”
柚白连连点头。
“还有,明日起,我会出门算卦。”
柚白点点头,然后愣了下,疑惑地看向自家公子:“去算卦干嘛?”
赵凉越看柚白一脸懵,嘴边挂着几粒米,笑道:“挣点铜板啊,你这么能吃,再不找个生计,总有一天我们会坐吃山空。”
柚白正要反驳,赵凉越将一旁放着的长剑扔给他,道:“这两天你一直没好好练功,现在我监督你,快练。”
“我的天,公子你做个人吧,我粥还没喝完呢。”
“两碗还不够你喝的?废话少说,赶紧的,麻溜点。”
柚白无法,只得挑了碗里一个大红枣吃了,不舍地放下碗,气鼓鼓拔剑走到庭院之间,小声嘀咕:“每次你心情不好,就喜欢让我练剑。”
“嘀咕什么呢?”
柚白赶紧闭嘴,调整气息,运息挥剑,一身清辉照着少年气,身形般若云中飞鹤。
“是让你练剑,不是让你舞剑。”赵凉越提醒。
柚白闻言撤步翻腕,变换招式,长剑翻转间,目光凌厉起来,一招一式步步紧逼,铮铮然若迅雷破空,几枚空中飞叶顷刻间一分为二。
第4章 第四章
京都城南市集。
因已深秋,北风冷冽,不少铺子只开了半扇门迎客,唯有卖冬衣料子的布庄和热面汤食的摊子里人流络绎不绝,流浪的猫狗也会趴在炉火近处取暖,往往被小贩挥着扫帚赶走,没一会儿又折回来。
石桥旁的一家阳春面铺子,本就生意不错,近来人们尤喜热乎吃食,更是人满为患,有的客人来了没桌,老板便搬了几条板凳放在里炉火近的地方,让他们坐在那里等候,大部分彼此都认识,屁股一沾板凳,就开始跟八辈子没说过话似的聊起来,从家常柴米到近来京中大事都有涉及。
“前日我去西市给娘子买小红春,那卖货郎竟然看我不常去那边,直接贵了我六十文,我事后才知道,真是挨千刀的,我得卖好些字画才能挣回来!”
“可不是,但到底是咱命苦,你看那以前这南市卖肉的屠夫,明明大字写不出一个,不知道做了什么法,让自己妹妹嫁进官老爷家里做妾,穿金戴银,他自己也跟着吃香喝辣,那还用计较这六十文?”
“对了,你家妹妹快到嫁人年纪了吧,可有人提亲?”
“倒有,但是我爹疼她疼得紧,都没看上,怎么着?还能嫁个状元郎不成,女子嫁个吃苦能干的汉子过一辈子就该知足了。”
“你可别说了,你自己疼你妹妹更甚……对了,你听说了吗,朝廷最近正在调查一起私采铁矿的案子。”
“盐政铁政不是一直漏洞颇多,又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了,这能查出来啥,到头来还不是不了了之。”
“这次不一样,据说和兵部那边都扯上关系了,圣上绕过三法司,直接让金銮卫调查的。”
“嘶,那估计是得引得什么大的动静了,你我也别再讨论了,一听是金銮卫查案,背脊发凉了都。”
“行,那说点别的,比如刚过不久的秋闱?”
“这有啥好说的,今年这秋闱,除了京都汤老的学生、王家二公子王允程,就泖州那位一鸣惊人的解元赵凉越,从国子监到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那还有甚可说上一说……欸,你看到那边桥头上戴斗笠的算命先生没,坐在那边已经好久了,也没个人过去找他卜上一卦,看他一动不动的,估计是睡着了?”
“唉,他那道袍破旧不堪,不知经了多少风霜,我虽不信鬼神,但要不我们找他随便算上一算,给他些饭食钱也好。”
“如此也好。”
两人说着,起身到桥头来,正要算上一卦,一位着紫色锦袍的人抢先一步坐了下来。
算卦时,旁人避退是规矩,两人只得退后一些,打算到石凳上坐着等,但当他们不经意间回头,看到那位紫色锦袍主人的脸时,立即见了鬼似的直接溜了。
“先生,想要怎么算卦啊?”
在北风中吹了快一个半时辰的赵凉越,终于迎来第一位客人,只是自己还未开口忽悠,对方先开了口,还用着颇为熟络的语气。
赵凉越抬头看去,隔着斗笠垂下的白纱瞥了两眼对方,头冠是价值连城的金镶明珠,紫色锦袍用的是上好的云纹蜀锦,非富即贵,人长得也颇为英俊,一双桃花眼最是惹人注目,带着三分笑意,却有着十分风流。
赵凉越自是不认识他。
赵凉越抬手指了指桌上摆着的铜钱和签筒,道:“公子选一样即可。”
“不先说句我印堂发黑,近日恐有殃祸吗?这样才好挣银子啊。”
赵凉越闻言,心道这人可能是来拿他消遣的,毕竟方才有两位秀才正要算命,却被眼前这位抢了先,可见眼前这人并不规矩。
赵凉越于是轻笑一声,道:“若公子是需要买些祛祸消灾的法宝,在下这里并没有。”
“欸,我可不需要那些个法宝符纸,我自认福星高照。”对方说得相当没脸没皮,可不知为何,他那张脸说这话让人竟要不自觉信上几分。
赵凉越不想接话,对方将上身凑过来,小声问:“我说先生啊,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在下初来京都,不曾见过公子。”
“不,见过的。”对方语气笃定,说得跟真的一样,“先生可知道,这识人靠的可不仅仅是脸上的五官,有时候单从身形或者声音,也是可以准确分辨的。”
带着斗笠的赵凉越淡淡笑了下,道:“那公子真是好本事,在下钦佩。”
“先生过奖了。”对方虽嘴上这么说,脸上神色却半分谦虚也无。
赵凉越微不可闻地轻叹一气,问:“所以,公子到底想算什么卦?”
“姻缘卦。”
“……”赵凉越属实对这人无语,“在下不算姻缘,公子请回吧。”
“先生怎么有银子不赚啊?”
因为不想挣你的。
“哎呀,看来先生修的是无情道。”对方说着抬眸四周望了一圈,凑近道,“说起来,这人流如织,怎就除了我,没一个人肯来先生里面算上一卦呢?”
“的确如此,那公子有什么好办法吗?”
“好办法嘛,也是有的。”对方用那双含笑的桃花眼直直看向赵凉越,明明隔着白纱,赵凉越却感觉对方好像能清楚看见他的脸。
赵凉越被盯的有几分不悦,便低头轻咳一声示意,对方这才会意地移开目光。
“先生这里可有水喝?”对方问。
赵凉越侧头看了眼,不远处到处是饭摊食铺,还有茶馆,何必专来他这里讨口水喝?
“没有。”赵凉越道。
“那先生可以请我喝吗?”对方笑着说道,语气就跟两人结交已久似的。
“在下没钱,再说公子富贵在身,会没钱喝茶?”
“先生这是激将法,我不会上当的。”
赵凉越不答,心道,赶紧走吧,你要是实在想喝水,直接往旁宸水河里一跳,想喝多少都有。
“这样吧,作为交换,我会帮先生招来顾客的。”对方语气十分笃定,“先生想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赵凉越依旧不打算回答,对方却好似没看出他的不耐烦,自顾自道:“先生也说我富贵泼天,那想必自是惹人眼的,若我一来二来,二来三来,一心只找先生算卦,连续数日,急急赶赶,众人便会想,莫非这位算命先生真的可通神明,竟让这位公子哥频繁问卦?”
“……”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是……
赵凉越身体往后仰了仰,刻意离对方远些,语气平平道:“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但是天机宿命难测,占卜问卦于冥冥中自有定数,缘分到了便见面了,并不可强求。”
对方笑:“那我们还挺有缘分的,先生第一次来此算卦就遇到了我,而我只是一时兴起来此,就一眼看到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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