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举个例子,但范侍郎带入之后竟觉得颇为气愤,他用力哼了一声,道:“父亲不顾夫妻之情,不念父子之意,将妻儿驱逐家门,可恨。外祖不顾父女之情,不念祖孙之慈,以利当先,可憎。但子不言父过,父亲和外祖即便不仁不慈,我们却不能不孝。可我并非圣人,孝顺这样的人我却是做不到的,但必定敬而远之,再无往来。”
赵崇裕难得的看了眼这位范侍郎,他虽言辞直接,但不是愚孝之人,倒有几分通透。
陆舟笑道:“那如果范侍郎也因此而自幼饱受欺凌呢?”
范侍郎想了想,说:“我并没有那样的经历,陆大人若此时问我,我或许会说的冠冕堂皇。但我明白陆大人的意思了,德王和荣海便是这样的经历。荣海可怜德王境遇,他又因出身不光彩而饱受欺辱,在常年累月的折磨之下,他心生怨恨,怨恨推翻前周、将圣雅公主母子驱逐出境的陈国,怨恨利用他们母子的北辽,怨恨那些曾欺辱公主母子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报复。”
陆舟拍了拍掌:“范侍郎说的对。这也是为何我们这么多年都抓不到隐藏在陈国背后的暗势力,因为荣海就像一个只知复仇的疯子一样,我们永远无法预估他会做什么。他给方士弘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一个称霸天下的帝王梦。也或许他曾经果真这样想过,他想过要用德王的身份吞并天下,将陈国和北辽都踩在脚下。但他本身却并不具备完成他野心的能力。”
“登州府北辽攻陈,北辽大败,荣海在陈国的经营也折损近乎大半。这之后他蛰伏起来,继续图谋。当我们都以为这股力量又要销声匿迹之时,荣海又出现了,还在我陈国境内四处点火,甚至暴露自己都在所不惜。我原本不懂,也是师兄的调查发现,荣海常年与毒物打交道,他的寿命不长了。他吞并天下的野心无法实现,那就只能让这天下和他一起沉沦,一起毁灭。”
陆舟言辞抑扬顿挫,众臣却听的冷汗涔涔。是了,同一个疯子,能讲什么道理呢。陈国倒还算好的,只可怜那率军出征的三皇子萧卓维,若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呕血三升。
陆舟话还没说完,他待众臣消化这些事之后,又轻启薄唇,道:“当年推翻前周,将圣雅公主驱逐出境,将北辽人打出雁门关的人,不知诸位大人可还记得。”
原本三三两两低声攀谈的群臣们又是一静。
谁会不记得呢!建立陈国的元老,谁会忘记呢!可自从刘氏掌权以后,谁又再敢提起那个名字呢!
赵崇裕深邃的眸子落在大殿虚空处,搭在纯金龙椅上的手微微缩紧。
陆舟颔首敛眉,再次开口说道:“这便是我今日要说的第二桩事。”
他低首一撩袍子,双膝跪地叩拜道:“臣陆舟,代师兄李云璟呈冤,当年太原李氏谋反一案实乃遭奸人污蔑构陷,如今证据确凿,恳请皇上重审此案!”
第272章
陆舟以额触地:“太原李氏,驱敌寇,保国土,卫边关!李家满门忠烈,李家军全军将士忠肝义胆,明知身负冤屈,明知没有援军,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下,仍以血肉之躯阻挡北辽雄狮铁蹄,拼死守住雁门关,没叫陈国再陷战火屠戮,虽死无憾!然忠魂被污,那些埋骨在烈烈黄沙之下的忠骨不得见天日,他们的后人背负叛国的骂名求告无门!京师家家户户庆贺战事平息之时,却不见西北雁门关秃鹫食尸,哀鸿遍野!明明他们才是英雄,凭什么受万人唾骂!这样天大的冤情若不能重见天日,岂非寒了忠臣之心!”
陆舟字字泣血,众臣静默不语,刘秉如坐针毡。大殿之中陷入诡异的安静。
突然,轻微的咳嗽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伏太师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行至殿中央,纳首拜倒:“臣请皇帝重审李家旧案!”
荀湛也从座椅上走过来,跪在伏太师身后:“臣请皇帝重审李家旧案!”
紧跟着是梁太尉、户部魏尚书、柳御史、范侍郎等一干大臣,跪满了清正殿。这些人中有曾为李家奔走过的,当年保下李家家眷,他们也是出了力的。
余下的大臣们隐晦的看了看刘秉,却见刘秉脸色煞白,六神无主。便有人小声说道:“刘大人没动,我们跟不跟?”
另一人回道:“当年之事虽无实证,但自李家倒了之后,刘家迅速崛起,刘太后执掌宫廷,明眼人都知道当年李家之事,刘家必定在背后做了些什么。眼下陆大人既说已查明实证,又敢将此事拿到大殿上来说,只怕是得了皇帝默许了。”
说完,便默默走到大殿中央跪下,算是应和重查旧案。
赵崇裕深吸口气,用他一贯清冷的语气说道:“陆舟,旧案重审,你有何证据。”
肃王扭头看了眼赵崇裕,他离皇帝最近,他能清楚的感受到皇帝微微发抖的身体,还有声音里透出的几分悲凉。
陆舟抬起头来,再次环顾众臣,问道:“不知诸位大人可还记得先帝朝时一位精才绝艳的进士彭元秋。”
魏尚书眯起眼睛回忆了一阵,道:“是有这么个人,我记得他写的一手好字,又极擅临摹,当年我还请他写了一幅字呢。可惜他在赴任途中不幸遇难,年纪轻轻便命丧黄泉,为此我还伤感了一阵。”
陆舟道:“彭元秋并非遇难,而是有人假借匪寇之举,囚禁了彭元秋。彭元秋死于十二年后。”
“十二年!”魏尚书惊呼:“陆大人的意思是彭元秋曾被囚禁十二年!”
“没错!囚禁彭元秋之人乃是他的同乡,也是当年和彭元秋同中进士的孙骁。”
“孙骁!”魏尚书又是一惊:“孙骁这人我有些印象,他和彭元秋是好友,以往有人宴请彭元秋时总能看到孙骁的身影,相比彭元秋,孙骁这人爱攀附,不得人喜欢。”
陆舟点头:“孙骁嫉妒彭元秋。”
魏尚书就问:“可此事又和李家旧案有何关联呢?”
陆舟道:“因为伪造李家和北辽往来信件的人正是彭元秋!”
“这怎么可能!”魏尚书反驳道:“彭元秋是风清霁月之人,品行高洁,况且他对李家军赞誉有加,岂会加害于李家军!”
陆舟就道:“有彭元秋死前亲笔书信为证。有人找上孙骁,让他想办法伪造密信,构陷李家军,事成,他可青云直上。于是孙骁以彭元秋家人安危相要挟,逼迫彭元秋写下通敌密信。鉴于彭元秋字画一绝,孙骁又生了贪念。他没有杀了彭元秋毁尸灭迹,而是继续利用彭元秋,让他伪造名家字画,并高价售卖出去,以此谋求暴利。”
“在背后之人的支持下,孙骁在川蜀一带开了一间书画社,名为翰轩书画社。这便又牵扯出梁州府一桩大案。不少文人墨客都受其迫害。兖州知府江子义,便是受害者之一!”
江子义是朝中新贵,颇受皇帝重用,他丁忧三年,期限一到皇帝便迫不及待召他还朝。只是听说江子义并未如期回京,原来竟是出了这等事么!
江子义被宣上清正殿,一同上殿的还有杨隐、王建以及彭元秋的后人,他们是作为苦主,亲自上殿陈情的。
杨隐被关的时间最长,他知道的事情也比江子义多。为了更有力的佐证,陆舟给杨隐服了一颗药丸,得以让他破损的身体恢复许多。杨隐虽已鬓边花白,但精神尚可。第一次面见皇帝,有些紧张的不知所措。但想到那些深受其害的读书人,内心又抑制不住的悲痛。
“……这些人各个身负才学,未来也必定是国之栋梁。然而却因为小人之贪念,死在那暗无天日的土牢中,落得家破人亡的悲惨境地……”
杨隐言语平实,却让闻者心惊。在场的很多人都很难想象,太平年月里,竟还有这等耸人听闻之事。
“关于李家旧案,是我们这些人口口相传下来的。我们甚至有很多人并不知道当年的李家。但就是这件事,成了让我们坚持下去的信仰。无论是李家旧案,还是被关在土牢里的人,我们都希望有朝一日得以重见天光!”
在场众臣不禁想到陆舟呈上的证据,那个被埋在涪陵县衙二十几年的瓦罐。他外表已经破旧不堪,但信件却得以完好保存。是不是这些信件也和过去的那些人一样,等待着有朝一日被发现,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撕扯开……
陆舟道:“孙骁死后,孙授便接手了翰轩书画社。在查江大人失踪一案时,臣又查到梁州府悦来客栈的掌柜手下还有几间粮铺。从粮铺中搜罗的账簿可见,这几间粮铺曾向勉县罗家村运送大批粮食,这便印证了悦来客栈和罗家村屯兵有关。悦来客栈的掌柜是孙授的手下,而孙授则听命于方士弘。”
他将整桩事梳理一遍,总结道:“也就是说,荣海以复仇为目的,组建细作网,深入陈国。用伪造密信来坐实李家叛国之污名,而刘家向来和李家不睦,不用荣海挑唆,便趁此机会网罗不实之证,让李家再无反击之力。刘曹两家乍然发迹,手下人鱼龙混杂,荣海便又趁机渗透刘曹势力,借由刘曹在陈国的影响发展自己的细作网,戕害陈国百姓谋求暴利,开矿、屯军、发动兵变。至于方士弘,荣海给了他一个德王的身份,无非是想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同时还能借此吸引当年不甘前周覆灭的朝臣为自己所用。这是一招很拙劣的空手套白狼……”
但在先帝朝那种君不君臣不臣的混乱局势下,却没有人一个人看得清。
后面这句话陆舟没说,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因为心如明镜之人或许早就明白了,先帝既然放过了李家后人,其实已经从根本上证明了李家从未叛国,先帝是相信李家的,但他无能为力。之后刘曹势力做大,先帝病危,幼帝孱弱,朝中各方势力博弈。这样岌岌可危的境况下,李家旧案更无从提及了。
而今日陆舟在大殿之上将此案重提,一者,刘氏日薄西山。二者,皇帝真正强大起来了,他并不会被群臣左右。三者,诚如皇帝所言,清污浊之气,正冤者之名!
刘秉低着头溜溜走到大殿上,哭号道:“皇上明鉴,当年刘家主事者乃臣之父刘霑,这些事情臣并不知情。父亲当年作为驰援雁门关的领兵者,非但没有按时给予李家军支援,反而捏造证据,构陷李家军,实乃罪大恶极。臣刘秉在此向皇上请辞,刘氏退出朝堂,并为李家军建庙,日日为其诵经,超度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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