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后人贩子的惨死,恐怕也是宁王的手笔。
即便猜到了这些,叶小舟心里对他也没有半分感激,他一直很清楚,若不是景旼的蓄意报复,他压根就不会遭遇那些险象环生的时刻,如今应当还好好地住在叶府之中,当他骄纵的纨绔少爷。
砍人一刀,然后再送他最好的金疮药,这种不轻不重的补救着实是可笑。
与此同时,包含陈梦初在内的两个小丫鬟端着水盆垂首而入,要给叶小舟洗漱更衣。
宁王爷坐在轮椅上,霸在茶几边上,看来暂时是不肯走了。
叶小舟在他的目光下被两个小丫鬟侍候着穿上一身新衣,而后乖乖坐着让他们替自己挽了发髻,但景旼的视线却死死地黏在他身上,看得叶小舟如芒在背,但如今整个叶府的存亡与自己的小命都被他捏在手里,叶小舟反抗不能,便只能硬生生忍下了。
半晌之后,屋门口忽然便响起了吴管家的声音想,他先是敲了敲门,而后道:“王爷,王妃。”
“进来吧。”景旼答道。
吴管家这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先是行过一遍礼,而后他才对着叶小舟道:“王妃初来乍到,对宁王府的规矩想必还不熟悉。”
而后他转身向宁王垂目道:“王爷,请容许奴才耽误王妃一些时间,好教王妃早日学会如何照顾王爷的起居,与料理这院中的一草一木。”
景旼略一点头,算是允了。
“那便请王妃随奴才去院中走一趟。”吴管家俯身以请。
叶小舟巴不得离景旼远点,立刻便起身,跟着那吴管家向外走去。
吴管家的语速不快,一边领着他走一边说道:“王妃可知道,这王爷所居住的院子,咱们这些下人寻常都进不来?”
“连你也不能吗?”叶小舟问。
“那是自然,”吴管家从容答道,“咱们王爷喜静,寻常只有晨起时与三餐之时,才会有被指定的家奴进到这,如今这院子里又多了王妃一人,往后想必会有些例外。”
不等叶小舟说话,他便紧接着又道:“但王爷这院中种的奇花异草,还有那条饲养的爱犬,那都是咱们这些下人碰也碰不得的,恐怕往后还需要王妃躬亲照看了。”
叶小舟面上露出了些许疑惑之色:“奇花异草?那分明只是路边……”
吴管家立刻便打断了他:“只要是咱们王爷喜欢的,便都可以归入奇花异草之列,王妃只需如此称呼它们便是,方才想说的话,可千万莫要在王爷面前提及,而且——”
“而且什么?”
“这院中的一草一木,咱们王爷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倘若有了一丝一毫的缺损,王爷都可能动怒。”
叶小舟拧起了眉头,忍住了嘲讽这些野花野草有什么宝贝的:“那从前这院中的花草是谁侍弄着的?”
吴管家:“有时是王爷自己,有时便是王爷的贴身侍卫韩公子,如今有了王妃,自然不用再劳动韩公子了。”
叶小舟很不理解。
这王府上下几百号人,凭什么偏要他来侍弄这些花草?好容易逃过云溪那块荒田,如今还得被困在这王府中种地,也不知道这宁王是有什么怪癖。
但他也只能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满:“那敢问吴管家,这照顾王爷的起居,又是如何?”
“回王妃的话,这一日三餐,自然是有指定的家奴送来的,至于这伺候咱王爷更衣洗漱、端茶送水……只要是王爷日常起居中不便的,恐怕都得劳烦王妃了。”
叶小舟面露难色:“那他能自己上茅厕吗?”
“这……”吴管家眼观四方,没看见宁王爷跟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您这话可别叫咱们王爷听见了,这种事想必是不需要劳动王妃的,而且奴才看王妃是个……雅致的人,想必也侍奉不动王爷。”
叶小舟轻咳了几声,试图缓解这场尴尬。
吴管家则又向他行了一礼:“如果王妃没有要差遣奴才的事的话,奴才这便告退了。”
叶小舟微微点了点头,眼见着吴管家走了,他也不太愿意回到屋里去和景旼大眼瞪小眼,于是便改了个道,去了前院。
前院那只小白狗一嗅到叶小舟的气味,这便兴奋地从团蒲上跳了起来,冲着叶小舟“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小白!”叶小舟一路小跑过去,而后蹲下身将小白抱了起来,小白还活着,这是他在王府里遇到的唯一值得开心的事了,“咱们这一人一狗,一来二去的,竟然还能碰上,也算是真有缘了。”
小白“汪汪”叫了两声,像是特意为了回应他似的。
叶小舟揉了揉它的头,紧接着又瘙了瘙它的下巴:“这才多久没见阿,吃的这么胖,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还不等叶小舟与小白叙完旧,景旼却忽然出现在了叶小舟的身后,这回他的轮椅碾过院中松软而微微潮湿的土壤,几乎没发出任何响动。
“爱妃竟如此喜欢本王这只爱犬,”景旼微微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倒也不枉费本王悉心养了它这么久。”
叶小舟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他没有回头,手中依然抚摸了小白身上的软毛:“王爷究竟想做什么?我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值得您这样费心的?”
若是想要他和叶弘方死,不过求皇帝下一道密旨的事,若是只为了欺辱他,那场骗局已经让他死了心,让他嫁入王府,这样多此一举,这又是为了什么?
景旼面上仍然浮着那副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这底下藏着的却是油盐不进的冷硬:“王妃多虑了。”
叶小舟很不喜欢他这样戏弄人的模样,若是高明的手段便算了,反正他也看不出来,如今这般,倒像是拿他当猪来耍。
“王爷便真的这般什么都无所谓吗?你眼中除了你自己,还有别的什么人吗?你要报复我与我爹……恩将仇报,这便算了,可你怎么连江抚柳都不放过?她可是你的母亲,你心中连这点情义也没有了吗?”
“江抚柳?是你那位被圣上赐了三尺白绫的继母吗?”景旼不紧不慢道,“王妃又在说笑了,她是叶家的江夫人,与本王有什么关系?”
叶小舟愤而转身:“你为什么还能佯出这般姿态?很好玩吗?”
景旼徐徐然对上了他的眼,那对深不见的瞳仁里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而后他淡淡然道:“小舟,总要有人下地狱的。”
“如果爱妃实在想为她鸣不平的话,本王可以求皇上将那三尺白绫改赐给叶弘方。”
“景旼……”叶小舟几乎不敢看他,“你当真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书院中的先生分明教过我们,何为仁义,何为忠孝,你怎能这样无情无义?”
听见叶小舟说的话,景旼很轻地冷笑了一声,而后他缓缓道:“站在书院里讲仁义、道忠孝,当然站着不腰疼,本王若有情有义,只怕十年前便已经死在猎场上了。又想看着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又渴望自由与安逸,哪来这样鱼与熊掌可兼得的好事?”
叶小舟越来越看不清他了。
“至于爱妃你,”景旼身下的轮椅微微转向,行向院门,“你去过猎场吗?”
“猎物只有等着被俘获的命,杀便杀了,还需要有理由吗?”
第34章 反击
十一年前的平江和如今的平江并无二致, 只是那年的姑苏落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日出时放眼望去,檐角枝头皆裹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地面与砖瓦之上都覆着厚厚的一层白雪。
这个冬天冷得连不怎么畏寒的阿旼都往单衣外添了一件袄子。
“这是你父皇在你满月之时赠与你的玉佩, 在见到你父皇之前都要藏好了, 无论是谁要看都不能给。”江抚柳轻声细细叮嘱道, “还有,到了上京城千万别提起叶府, 若他们问起, 你便说娘已经死了。”
阿旼望着窗外的大雪, 他长这么大, 还从未觉得这样冷过, 铺天盖地的寒意似乎都要将他淹没了,他垂着眼,冷冷地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江抚柳蹲下身, 将他拥入怀中,语气温柔过了头, 每一次吐息都带着不舍:“不是的,阿旼, 娘没有不要你……你是皇家的孩子,平江不是你的归宿。”
“不用找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阿旼冷嗤了一声,“你就是想做叶小舟的娘——他娘好容易病死了, 你是不是很开心?”
“你怎么能这样想娘呢?阿旼,”江抚柳微微松开了他, “如今的太上皇才是你的生父,你是九皇子,是当今圣上的弟弟, 可如果你不肯认,便只能永远龟缩在这平江府,永无出头之日,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阿旼一把将江抚柳推开,反手便将那块玉佩砸落在地,“我才不是什么狗屁皇子,我就是他们口中的野种!”
那块玉佩应声而碎,在地上碎成了参差不齐的两块。
江抚柳没料到他会发这样大的火,一时间竟然愣住了:“阿旼……”
她这才意识到阿旼对这皇子身份的抗拒,逯难之际,阿旼不过才五岁,母子二人流亡至云溪村之后,为了保护阿旼,她连他生父的一句话都没有透露给阿旼,所以即便是那些孩子戏称他为野种,江抚柳也从未反驳过。
阿旼一言不发地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雪,而后蹲下身捡起了碎在地上的那两块离散的玉佩,走向了门口,江抚柳说王府后门有辆马车在等他。
“阿旼……”江抚柳垂下了通红的眼,不忍再看阿旼一眼,“是娘对不住你,你到了上京城,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阿旼头也不回,心里暗暗认定,踏出这间屋子之后,他便再没有这个娘了。
他伞也不撑,黑压压的大雪将他掩盖成了叶府中一点渺小而稚弱的影子,一路上他也没见到人,直到路过了叶小舟住的那间院子。
那日大雪纷飞,断了叶小舟想出去玩的念想,他被家奴们拘在院子里,无聊地上蹿下跳,最后爬上了这间阁楼,向外眺望,而后依稀从雪中看见了一个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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