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卿只稍稍一想,便知定是那夏绮瑶搞的鬼,可眼见温也硬生生熬了一夜也不吭声,便忍不住动了气,“伤成这样怎么不叫府医,腿脚不想要了?”
温也像个犯错的孩童一般听他数落自己,不由得心虚,“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钟卿却不饶,轻轻在他崴脚处捏了捏,“当真不严重?”
温也吃痛,疼得眼泪花子直冒,心下也觉得委屈。
又不是他不想看府医,只是昨夜自他进府常显就有意刁难,他人微言轻,对府中人事都不甚熟悉,要是再冲撞了谁,以后在这府中只怕会愈发难过。
钟卿又怎么会懂得他的处境艰难?
第六章 纡尊降贵
钟卿看他泪眼朦胧的,眼圈红着像是委屈极了,又倔强忍着不肯掉下泪来,也知道自己说的太过了。
温也到底还是个孩子,从小在家受苛待,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依靠,渐渐地养成了这副万事都喜欢自己扛的性子。
钟卿叹气,他起身打开一旁的四方青铜冰鉴,从尊缶中取出几枚冰镇的李子递给他,放轻了声音,“觉得委屈?你若是昨晚同栖衡说,他当即便可为你寻来良药,说不定现在你已经好了大半了,何必白白受那皮肉之苦。”
温也被他数落着,觉得有些丢人,使劲眨掉眼中的泪意,接过那几枚冰李子。
李子上覆了一层薄冰,凉得沁人,颜色也愈发清亮诱人得紧。
温也塞了一个进嘴里,李子的果肉香甜,口感冰凉清爽,脆嫩可口,一直到胃里都带有凉意,这让他觉得很是新鲜。
温也以前只听闻过冰鉴,那是上等贵勋家中才有的物件,将美酒、果柰置于尊缶之中,内壁铺设一层冰,不消片刻,果子美酒就能结冰,还可以让屋内温度凉爽许多,十分解暑。
温柏年只是一个小小六品主事,连上朝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家中更是没有这等物件,也难怪温也会觉得新奇。
他又接连吃了几个,已经不觉得委屈了,所谓吃人嘴软,现在面对钟卿,说话底气有点不足,“我又不知你的目的为何......”
万一钟卿想要害他。
钟卿知他言外之意,也不恼,“我若想害你,这几个果子就够了。”
温也讪讪,含着一口果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进府之前再三告诫自己要小心行事,怎么现在在钟卿面前就这般没有防备之心了?
钟卿又从冰鉴内夹了几块冰,用丝绢包裹,握住温也的脚,将冰块敷在温也伤处。
温也一开始觉得有点痛,但随着凉意传递到皮肉,伤处痛感反倒是有所减缓,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温也坐着吃果子,看着钟卿低头给他冰敷伤口,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堂堂太傅嫡长孙,宣王正妃,竟然纡尊降贵在房里给他敷脚,这要是被旁人看到了,他只怕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栖衡就带着府医过来了。
府医是钟卿从府里带出来的,相当于是自己人,可他头一次看到自家小主子这么殷切地伺候一个男人,还是微微愣了神。
他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应当看的,连忙低下头拜礼,“拜见王妃,拜见温庶妃。”
温也瞄了一眼栖衡和府医,下意识想把脚收回,钟卿却是紧紧握住,不让他动弹,还一本正经地说教,“乱动什么,让府医来给你看看。”
温也脸有点热,恍惚间以为钟卿是在戏弄他,又看钟卿神情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这才乖乖不动了。
钟卿起身,让府医过来给他看伤。
府医头也不敢抬,低着头认真诊治。
温也李子吃完了,下意识了一旁的钟卿,后者意会到他的意思,跟身旁的栖衡示意,栖衡面无表情,却自觉地去冰鉴里拿了一串葡萄,温也眼睛一亮,然后眼看着钟卿把葡萄分成两半,小的那一半给他。
“生冷虽解暑,但不可贪食,你刚刚吃了李子,不能吃太多了。”钟卿道。
温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没纠结自己只得到小半串葡萄,拿着葡萄继续吃,没等他吃完,府医已经写好药方,跟钟卿交待一些休养注意的事宜。
温也不明白其中原由,只觉得奇怪,为何他的伤府医要跟钟卿交代。
他听到府医提了一嘴,说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避免着凉。
话音刚落,温也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随即就看见栖衡往钟卿手里递了一小半串葡萄,温也低头看着自家手中空空如也,一时竟不知道该说钟卿小气,还是该夸他对自己的伤这么上心。
第七章 身不由己
府医带着栖衡下去抓药,一时间房中又只剩温也和钟卿两人。
温也看着钟卿,欲言又止。
钟卿道:“何事?”
温也道:“你既然不想侍寝,又为何要嫁过来?”
钟卿知道他定是知晓昨夜发病是自己设计好的,闻言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他反问温也:“你不也是不想侍寝,那又为何也要嫁过来?”
温也有些犹豫,随即含糊道:“我是……事出有因。”
钟卿知道他还防备着自己,坦然道:“是身不由己吧?说来我跟你也差不多。”
温也微微一惊,“你祖父可是当朝太傅,两朝元老,令尊乃文渊阁大学士,我怎能同你比?”
钟卿苦笑,“你可知我这身伤病是如何来的?”
温也默然,钟卿之事只怕朝中无人不晓,钟卿从小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少时曾为太子伴读,得皇帝多番嘉许。
若是当初能考取功名,现在早已是位极人臣,绝不是在这一方小院中屈尊做一个小小的男妃,惹旁人讥笑。
可惜后院腌臜手段层出不穷,即使是钟卿,也难以幸免,在他十五岁那年,因遭父亲妾室嫉妒,在其饮食中下了毒。
那年钟卿可是真真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京城御医费尽心血,家母亦在昭佛寺替他求了一道平安福,保其平安。
后来钟卿人是救回来了,身子却不大行了,御医隐晦地提起过,钟卿日后恐怕再也无所出,因此钟卿至今二十了都未曾娶妻。
有人扼腕叹息朝廷又折损一名栋梁之才,也有人暗中幸灾乐祸,钟家一脉或许就此要开始没落了。
*
夏绮瑶在钟卿那里受了气,待宣王回来就早早相迎,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m.81ZW.m
傅崇晟一见,果然心软,温声道:“瑶儿这是作甚,谁给你气受了?”
夏绮瑶以帕拭泪,嘤嘤啼哭,将事情经过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妾身本是好意提醒王妃,不要对府中下人太过苛刻,不曾想王妃竟以为妾身要越俎代庖,还说……”
“还说什么?”
“他还说他是你的正妻,连整个王府都是他的,说妾身没资格置喙,还使唤侍卫打了妾身。”
夏绮瑶露出红肿的脸给他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瑶儿自知家世宠爱不及王妃,也未曾对王妃有过半分不敬,可谁曾想不过一句良言相劝便引得这般无妄之灾,瑶儿实在惶恐,不知何处得罪了王妃。”
傅崇晟听钟卿亲口承认他是自己的正妻,心里乐开了花,这表明景迁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至于夏绮瑶后面的话,他心中自是存疑,一来平日里夏氏就跋扈,有不少姬妾都曾在他枕边诉苦,奈何夏氏之父对他还有用,只要不惹出什么大乱子,傅崇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二来钟卿为人温润端方,谦和大度,断不会与这小女子动武。
可夏氏脸上的伤却又是真实存在的,傅崇晟安抚了夏氏一番,决定亲自去问问钟卿。
他才进苑里,小厮就要去通传,傅崇晟抬手制止。
钟卿此时正倚在榻上,手执一本经卷,不时掩唇低咳几声。
他看得认真,似是没注意傅崇晟来了。
傅崇晟坐到他身旁,钟卿才意识到,正要行礼,却被傅崇晟止住了,“景迁,在本王面前不必多礼。”
钟卿虚弱一笑,连忙唤来小厮,端上来一盅消暑凉茶,“王爷上朝辛苦,外头天热,我为王爷备了凉茶解暑。”
傅崇晟心头一阵熨贴,他果然没有看错人,比起夏氏一上来就哭哭啼啼告状,钟卿的体贴显然更合他心意。
只是如此一来,夏氏的事,他便不好开口了。
钟卿放下书卷,轻声哀叹。
傅崇晟问:“景迁为何事叹气?”
钟卿道:“我嫁与王爷,本以为同王爷两情相悦,乃是天公作美,虽然大月朝不兴南风,但也未曾想到,会遭人这般诋毁。”
傅崇晟怒道:“哪个宵小敢诋毁你,本王替你惩治了他便是!”
钟卿:“罢了,我既然决心嫁与王爷,本不是在意那些言论,王爷莫要为此动气。”
傅崇晟稍作思考,道:“是不是夏氏拿你男儿之身辱你?”
钟卿微微惊愕,随即连忙摇头。
傅崇晟心中已经笃定:“她说你什么了?”
钟卿脸色一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怪只怪景迁是男儿身,难免惹人非议,侧妃便当着众姬妾的面拿我与那供人取乐的兔儿爷作比,还说王爷喜爱我只是图一时新鲜……”
傅崇晟怫然大怒,“那个贱人胆敢这般辱你,还要在本王面前道你的不是,本王定要教她好看!”
钟卿红着眼,“我怎样都是不打紧的,只是景迁想问问王爷,王爷对我的喜爱可是只图一时新鲜?”
傅崇晟连忙搂住钟卿,温声道:“自然不是,景迁,这些年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了解吗?”
钟卿皱皱眉,借着咳嗽的间隙不着痕迹地躲开他,嘴上却说:“我自是信王爷的。”
第八章 结为兄弟
听闻宣王去了侧妃苑里,发了好大一通火,还打了侧妃一巴掌,罚她思过半月。
这可是宣王头一次发那么大的火,同时也在王府各苑心中提了个醒,可见钟卿在宣王心中地位举重若轻,再加上钟卿也不是个软柿子,以后谁想要找他麻烦,也得掂量着自己有几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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