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第八人也落败认输,一时间皆踌躇犹豫,无人立即接上。
江离神情淡然,舒展了一下手指,再度握紧了剑,全无力竭之象。
魏柯再也熬不住了,他挤过攘攘人群,停在一个瘦削的黑衣青年身旁,却也不看对方,只盯着擂台方向,开口催促:“你还不上场吗?”
“到时候了?”黑衣青年也目视前方,并不看他。
“不然要到什么时候?换你是我,你还能等?”魏柯拼命抑制情绪,声音压得低而急促,“这场上还有谁会比我更需要这场比试?他们输了,最多不过输了颜面机遇,可是我呢?为什么偏偏还要来同我争!”
“少庄主不必说这么多,我只办事。”
“那就别磨蹭了!”魏柯道,“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我要他倒下!”
黑衣青年终于看了眼他的焦灼神色,闪身跃上擂台。
他是魏敏早先安排好的暗桩,为了确保魏柯最终取胜,先替其将棘手的对手解决掉。当年他困窘落魄时受了魏敏的接济恩惠,现在到了还人情的时刻了。
“崔砚。”黑衣青年自报姓名,从袖中滑出一对判官笔,形同毛笔,只是通身铁铸,笔尖更是寒光闪烁,锐利逼人。
江离点了点头:“请吧。”
崔砚双手扣住判官笔,缓缓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江离直视着他,剑锋轻轻点地,一时也没有动作。
台下隐约有些骚动,这两人实在奇怪,尤其是黑衣青年,那判官笔长约一尺,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短兵之道在于近身缠斗,而他反而退远了,岂不是上来就将自己置身劣势?
气氛在无声对峙中缓缓凝固,连风都止住,弦已绷紧,只等一触即发。
崔砚的衣袖微微飘动了,下一瞬他陡然掠近,几乎化成一道残影,江离横剑侧避,判官笔擦过剑身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鸣,去势未完,崔砚已经折身再度刺出。
这两人速度都极快,交睫之际已经过了数十招。武功差些的更是看得眼花缭乱,根本分辨不清,只觉得那双判官笔的锋芒数点闪烁,化成了铺天盖地压过来的一帘银雨,而长剑划过,就是滂沱大雨中闪灭的电光,风疾雨骤,雷电裂空!
“后生可畏啊。”薛乐不禁轻叹。
江离挡过刺向要穴的一击,猛然覆手横挥,在周身扯开一道寒光银弧,宛若一股狂风平地而起,吹得雨幕支离破碎,崔砚不得不退避几步,缓了一口气。
许是生来如此,初上场时江离便脸色苍白,崔砚端详着,也拿捏不准他到底还剩几分气力,再耗下去,只怕情形不会乐观。
判官笔挟着锐响扑上,架住了剑锋,一瞬之后崔砚双腕翻转,如千花绽放,顺着长剑滑上。江离侧头一避,笔锋走了个空,但崔砚却已趁机近身,他再度袭来,这一次将全身力气都压于两点寒芒,几乎有了万钧之势,势如破竹。
江离持剑的手一震,叮然突响,一支判官笔翻滚着飞了出去,另一支与长剑死死相抵,两人距离压得极近。
崔砚手上一动,判官笔陡然暴长尺半,顿时刺穿了江离的右肩,肩胛后透出披红的笔锋,仿佛蘸饱了朱砂。
“停手!”高台上程居闲大喊。
“江离!”照月惊叫,台下惊呼,家仆敲得锣声大作。
冷汗瞬间从额头滚落,濡湿眼睫,江离深吸了口气,抬起眼来。
崔砚尚未看清江离眼中神色,忽觉相抵的剑上传来一股沛然巨力,仿佛惊涛骇浪,汹涌奔腾,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开去,惊诧之际险些摔倒。
判官笔随他抽出的瞬间,鲜血飞溅,落在擂台的木板上,仿若枯树上绽开了红梅点点。
江离身形微微一晃,却并没倒下。他抬手用力捏住自己右肩,皱紧了眉,血缓缓在衣上晕开殷红色,他右手也有些发颤,反倒更攥紧了剑。
“这比试是光明磊落之地,岂容你阴诡伤人,还不退下?!”程居闲厉了声色,宛若惊雷炸开。
崔砚扯起嘴角笑了声,冲江离道:“一时心急,得罪了。”捡起兵器下了擂台。
武林正道一向不齿机巧暗器之流,且不论私底下究竟如何,摆在明面上的绝不能忍。各门派面露鄙夷,天门派主座上的长老瞥向杜衡,低声道:“瞧见了没有,以后少折腾什么银针暗器,丢你脸面是小,辱没门派声名是大!”
“秦师叔说的是。”杜衡连连点头,转脸却对身旁孟思凡嘟哝,“能赢不就好了,只要不被人看见,又怕什么?师兄你说,上次要不是台上那个江离突然出现,我就已经得手了,若赢了戚朝夕,我才不信秦师叔还说没用。”
孟思凡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上次是戚朝夕手下留情了,否则那一剑出鞘就能削去你的胳膊。以后别再莽撞了。”
杜衡敷衍地连声应是,思及那日奇诡如蛇的一剑,目光不由转向远处坐席。
那边薛乐正在惋惜:“他的血还没止住,看来伤的不轻,必须得包扎了。可惜了,我原以为能看到他取胜的。”
戚朝夕的目光半分都没从江离身上移开,他缓缓道:“还没结束。”
正印证他所言,江离转过了身,面向擂台下方的人群。
目睹鲜血溅落,魏柯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奇异的快慰。他松了口气,只等江离下场,可一抬头,他陡然撞进一双冷冽眼眸,心头惊跳。
“下一个是你吗?”江离慢慢地抬起剑,遥指魏柯,“来!”
他声音有碎玉断冰般的质感。魏柯无端感觉到了刺痛,不知是因为他话中语气,还是跃动在剑锋上的日光。
魏柯先下意识地一退,旋即火气翻腾上来。我怕他什么?魏柯恼怒地想,是他偏要来跟我抢,偏要害我,现在是伤了右臂的残废一个,我怕他什么?
他拔剑凌空而起,跃上擂台:“来就来!”
脚步在台上短暂一顿,直接掠向江离,魏柯力求先发制人,一剑携呼啸风声刺出,直袭右肩。江离也挥剑迎上,他没选择格挡,是舍弃防守,以攻对攻!
两剑相撞,锵然有火星飞溅。
江离握剑太紧,手上骨节泛白,他与魏柯同时退开。武器相撞的猛震令魏柯虎口发麻,他紧盯着对手,虽窥探不出,但他确信江离要比自己疼痛百倍。
也确实如此,尽管还不明显,但江离的速度的确缓了下来。
剑刃频频撞击,金属声响成一片凄厉嘶鸣。
魏柯睨准机会,倾灌全力于剑,猛地劈上,江离手臂一震,顺势旋身卸去力道,可一瞬间伤势撕扯得他行动微有滞缓,魏柯早有准备,反手持剑横挥,直接从背后压上他的右肩,剑刃逼近脖颈。
江离手指紧了紧,竟一时提不上力来,肩上血迹一层层地深了,色作暗红。
“江离!”照月正对着他,看得清楚,“够了!认输吧,别打了!”
魏柯也就是在等这句话,他咬着牙不断将剑往下压,倒也没打算割开江离的喉咙,只不过想压得江离低下头。
可江离偏偏不肯低头,脖颈扯开一道凌厉弧线,冷汗自鼻尖滑落,最后一丝血色从他嘴唇褪去,却一声不吭。
“手臂不想要了吗!”照月急得要冲上擂台,被几个家仆拦住了,“哑巴!你快说话啊!”
“小兄弟,一次比试罢了,不值得,以后机会还多着呢!”
“快把伤治一治啊!”
其他人也忍不住跟着喊,乱糟糟地像锅煮沸的水。
在这一团喧杂混乱里,戚朝夕看见了他眼睛,清冽沉静,如同观赏一柄传世名剑上的光华流转。
江离忽然也看到了他,两人的视线遥遥相碰,一瞬间,戚朝夕听到了风流过剑刃的声音。
江离猛然回身,带起一簇洒落的血珠,魏柯猝不及防,在这般近的距离下,他手腕一转,长剑逆势而上,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贴上了魏柯持剑的手,一条红蛇陡然窜上他的手臂。
魏柯惊叫着跌退出去,摔倒在台上,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才发觉并没有什么蛇。他的手臂被割开了一条蜿蜒的血痕,并未伤及筋骨,却也足够痛。
众人惊了,杜衡更是瞪大了眼,刷地转头看去,却见戚朝夕也是一愣。
这一击几乎抽空了江离的力气,他不得不拄剑于地,稳住身形,剧烈地喘息起来。
魏柯回过神,一把抓过剑猛扑了上去,他恼羞成怒,刹那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雷霆裂顶一般朝着江离狠狠劈下。
江离已经无力躲避了。
不知是谁尖叫出声,宛如弦紧到极致又骤然绷断,倏地一静,留余音萦绕在空中,应和着树叶沙沙地响。
那一剑没能落下去。
戚朝夕一手揽过江离,一手捉住魏柯的腕子,从中隔开了两人,长剑就悬于他发上,却再也落不了一寸。
第8章 [第七章]
无人看清发生了什么,间不容发之际,戚朝夕竟然从高台座位上出现在了擂台正中,十余丈的距离缩地消失,而他足下无尘,仿佛自一开始便站在那里。
戚朝夕松开手,长剑摔落,魏柯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愕然地仰面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您……”
“比试切磋一下,怎么搞得杀气腾腾的。”戚朝夕笑了笑,见江离还能站稳,也收回了手。
魏敏率先回过神,快步下台走了过来,正赶上戚朝夕不紧不慢地转向江离,问道:“闹够了没啊?”不由得脚步忽顿。
江离也诧异地看向戚朝夕。
“早先我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来,你不肯,结果倒好,自己偷偷跑来。上台比试就算了,还弄成这副模样,存心丢你师父的人?”戚朝夕煞有介事地教训完,这才转向魏敏道,“我这徒弟下手不知轻重,伤了少庄主,我代他赔罪了。”
魏柯脸色一变。魏敏匆匆扫了默不作声的江离一眼,连忙笑道:“哪里话,犬子也失态了,险些伤了和气。我还道这少年如此出类拔萃,原来是戚大侠的高徒。”
戚朝夕道:“什么高徒,整日尽会给我添麻烦。当初我发下毒誓,毕生只收一个弟子,谁成想,他一个就足够我发愁的了。”
此话一出,魏敏的笑容终于僵在脸上,魏柯如遭雷击,惶急地看向父亲,又不敢贸然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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