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心粉的厉害之处,是在不知不觉对中毒者进行暗示,在细雨润无声中改变对方意识。
他半眯起眼,停在眉间的手指微微用力一压,放低的嗓音萦绕而上。
“谁告诉你们不周宫密道的,是你么?”
“不是。”
也是,这小子被逐走时还小,不可能对宫中部署那么清楚。
“你来回不周宫是为何,为立功,还是——”他冷下声:“为私仇?”
青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罢了,看来心性比他想的要更坚定些,郁衍只得跃过此问,继续暗示。
“既然你说论辈分你是暮春哥哥,那接下来的日子,你定然会护他周全,视他为己出,不让旁人欺负他,保护他与其他门徒的安全,对么。”
“……对。”
嗓音初时干涩滞顿,停了半晌,后用清晰而平板的声音回答道。
“我不会计较他撒谎一事,我未相信,自不会计较。”
“……听着,他只是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
郁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着重强调道:“说谎什么的,一定是你想太多,都是你在以小人之心度天才之腹,如果真有异常——那也是虎父无犬子,是他聪慧过人天赋异禀,旷世奇才的光芒总会让凡人觉得刺眼夺目的,懂了么。”
年轻人睫毛纤长,长得几乎盛得住窗棂透入的月光,这个角度看去连唇角都有了温柔的色泽。
“……懂了。”
懂了就好,时间要到了,郁衍也不多做其他手脚,他两手覆住青年眼睛,感到睫毛刷抵在手心,是与主人作风截然不同的细密柔软。
机会难得,他又顺道探查了一遍青年全身经脉,覆手在对方腹部丹田上,只觉掌下暗藏灼热,内力雄浑横霸,比他的八荒独尊功更霸道厉害——
看走眼了,居然是个好苗子。
“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只是自言自语,翻身回床,突然,隔壁青年冷不丁开口了,喊了声干爹。
郁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虚惊一场——
青年身上的药效还未过,姿势未变,只是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要他?是要干脆点一刀毙命,还是剐皮去肉,五马分尸?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只要一日“郁衍”没出现,他就是安全的。
人人都以为山中宝库坐拥宝藏武学无数,而能进入山中宝库的只有历代宫主本人——所以一个人再饿,也不会蠢到在大鱼上钩之前就先把鱼饵吃掉,那叫饮鸩止渴,没人会做的。
郁衍躺回原处,漫不经心的笑了。
后半夜,船外的乌云散了,月色从某个遥远的、安静的地方笼向孩童背后。
久久未散,一夜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天才的光辉闪耀要如何掩盖
第5章 深入虎穴
还童之后与平日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体特容易犯困。
“这孩子怎么老发烧,该不会撑不到回去吧,大夫呢?赶紧让大夫来看看,他要是死了,魔头怕是更不来了。”
八荒独尊功至刚至阳,哪怕他意志足够坚定,耳目清晰,能听得见船舱外敌人们恼人的谈笑风生,但身体仍像坠满铅石难以动弹。
方凤凤好心要给小孩擦身,但郁衍最恨别人碰他身体,何况这种身体下,他绝不允许让人一览众山小,但偏偏手指无力又提不起半分气力,就在方凤凤要掰开小孩捏紧在衣领上的拳头时,一道力道从后阻住了她。
“……是。”
她恭敬地退后,轻轻把门带上。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他翻了个身,昏昏沉沉的继续睡去,夜里河上起浪了,这样摇摇晃晃睡到半夜,郁衍做起了梦。
对,下雪天,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商应秋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一个满天飞雪的日子。
那是德化十二年的事了,那年冬天极冷,大片大片的鹅毛雪覆盖在屋顶上,放眼看去,整个世界一片白雪皑皑。
唯他经过的地方,鲜红一片,仿若繁花似锦。
视野里一片赤色,拔剑时顺带出的血飞溅进了眼里,故再一睁开,苍茫大地全失去了颜色,天地间很安静,倒在脚边的尸体余温尚在,双目爆睁着,郁衍看着一地的尸体,心如止水,没有怜悯,也没有过多的痛恨,因为他压根记不住这是死在自己手上的第几人。
銮战不休,直到吐息间满是鲜血的气息。
也是奇怪,世间人的样貌变幻多端,然而每个人身体深处的气息却又都是千篇一律的气味,是不是对老天来说,死亡真是件很乏味的存在,不然为什么每一人的死态都那么肤浅难看,毫无新意呢?
“少宫主,断天门七十六口名谱在此,请您发落。”
黑衣属下跪下,双手奉上名单,平声请示。
郁衍早已习惯此等情景,也没去看名字,不发话,只接过锦帕,慢条斯理的将金鞭上的血迹一点点拭去。
金麟鞭,如今武林兵器榜第四,鞭身由几万片薄如蝉翼的神铁炼制而成,因与金龙鳞片相仿为闻名,此鞭所过之处无坚不摧,饮血后越发华光闪耀,咄咄逼人。
他微一抬眸,对面被俘的子弟家仆随着他的动作瑟瑟退后半步。
养父郁北林为壮大门派,这些年不断扩大势力并铲除异己,沿山修建堡垒,以阎王令操控三十六洞,对西北诸派恩威并施,顺他这昌逆他者亡。
断天门会沦落至此,也是因为门主一意孤行不肯低头,还胆大妄为的投靠武林盟,真真不自量力。
断天门仿江南山庄建造,修得曲径通幽,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在搜查中,弟子从草丛里揪拖出一个小人。
“少主,这里还有个孩子。”
山里的冬天是能冷到人骨子缝里的,被压跪在地上的这半大的男孩单衣单裤,隔着衣物都能清晰摸到皮肤下狰狞嶙峋的肋骨。
这孩子并不在七十六口名谱里。
“你不是断天门的人,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郁衍头次遇到有小孩居然不怕他,一时生了兴致,但他嫌弃小孩脸脏,手指拖起那点尖下巴,左右看了看。
因为瘦,这孩子的眼显得大得过分,一双眼瞳极黑,但里头没有畏惧,是与年纪毫不相符的沉稳,小孩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怔怔出神的看着他,好像一截没生气的烂木头,却在他起身之际,使出全身气力,一把扯住他衣摆,喉里又急又仓促地咕哝了一声,像夜里燃起的火苗,让人不忍就此掐灭。
现在想想,人的恻隐之心,有时来的自己都觉得摸不着头脑。
跟来的护法对少宫主的处理方式显然有看法,不赞成道:“少主,这孩子来历不明,斩草还是要——”
他开了个口,只听凌空一道鞭声,堪堪从脸颊边擦过,接着轰的一声,地面赫然被打出一道深足七尺的深痕。
若真落在人脸上,那真是半条命都得去掉。
“本尊让你开口了?”
“除了断天门弟子,其他都放了,还是放了那些废物,让你们害怕了?就这点胆量还学人混江湖?怕,就滚远些。”
郁衍冷目森森,直等这群弟子不敢再妄议一句。
或许经历过还童,他感受过那受困于小小身体里,无能无力的软弱。换句话说,如果自己能耐够大强大,又何惧别人的未来如何,雄狮会担心蝼蚁成群结队成气候?
*
十二月的雪,寒冬腊月的风。
浑身血液冻结了一样,四肢痹麻,他已经很久没梦过以前了,一时半会还有些怔忪,分不清今夕何夕,自己又是身在何处。
这儿自然不是他的魔宫,郁衍每次还童都会经历一段手无搏鸡之力的日子,所以宫中上下机关众多,尤其在他的寝宫里,四面墙壁都是用西域特质的材料建造,水土不侵犹如金刚铁壁,连柔软的床榻之下都有可藏人的机关,更别提墙面那些华丽繁复的石雕摆设,每一个里头都设有能置人于死地的剧毒。
相比起来,这间房简陋的与家徒四壁没区别,就一张床榻,一排书架,案台上要处理的事务书信按照轻重缓急垒成几方,角对角,张张压得整齐,显示着主人骨子里规整好洁的个性。
对了,早在三日之前,他就已经抵达金陵。
正值深秋,窗外繁密的桂枝倒给满室添了几分清香,郁衍跳下床,商应秋这个时间早就离开了,他脚一用力飞上椅,将桌案上标好的书信一一看了遍,不外乎是一些各门各派的小纷争,里头最紧要的,也不过是铸剑阁与天剑门两边少主私奔,两门火拼急需调停之类的八卦,并无太多值得利用的消息。
郁衍一边思考,一边手指习惯地去抠敲桌面,然而够了几次仍不着地,他脸色顿沉,提脚踹向桌沿。
罢了,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他人都在这儿了害怕没机会么?
第6章 下马威(一)
?
对潜伏的猎人而言,等待也是一场战斗。
他如今转劣为优,没有几天,就大致将盟主府表面上的情形摸了个大致。
盟主府占地颇大,由三十五座大小不一的院落集合而成,恢弘壮观,很有点气象。像他跟商应秋所住的“春在堂”位于西北角,外围依次落有白虎青龙两堂;独孤副盟主与他麾下几堂则在东南方,而重中之重的水牢位于中轴线上,外围重兵把守,当真是蚊子都难飞入一只。
初来乍到,他没有着急轻举妄动,这商应秋虽表面大度,平日并没拘着他,还画蛇添足以此子天赋异禀,不应因正邪之分就埋没人才为由,将他送到扫雪堂读书习武,这态度让郁衍不由反思,是不是那日下药过猛,还是说人家这是做戏做全套,大头拿了,还要占个优待俘虏的美名?
商应秋言出必行,第二日抽空,亲自去街上备齐了幼童所用的笔墨纸砚,连同初次见师所需要的束脩统一放进佩囊里。
“这月当值夫子是武当的青玄道长,他脾性温善,博学多才,对孩子向来一视同仁,你去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胆发问,要对自己多些信心,无需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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