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手上挽着一把铁弓,冷冷地看着他们:“放箭!”
乔装打扮的魏军皆未穿铠甲,如飞的箭雨中,只听阵阵惨叫。太子皇叔冉仲见燕军势大,难以相抗,忙唤出盾牌兵,护送太子逃走。楚驭将弓拉如满月,箭锋直指众人阵列当中,忽然之间,他看到秦雁锋一刀掀翻那座花轿的顶盖,从里面拉出一个人来。此时两军相隔甚远,那人的打扮也很是奇怪,可他的身形模样早已烙在心底,纵在千万人之中,也绝无认错的可能。楚驭只看了一眼,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方青也看到了,惊讶道:“王爷,那不是……”
楚驭急怒道:“弓箭手退下!”自己手中的弓也放了下来。秦雁锋虽不知他们为何停止放箭,但生死关头,也来不及多想,打了个唿哨,唤来一匹白马,护着元景坐了上去。
元景回过头,与楚驭遥遥一望。后者屏息凝神,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秦雁锋不知其间内情,示意他抓紧缰绳,嘱道:“别乱动!小心伤着你!”
楚驭见他二人竟然并辔而行,举止异常亲密,心知其中必有一番故事,不免有些焦虑。只是敌军面前,不敢喊出元景的名字,只能勒紧缰绳,将马催的飞快。元景忽然调转马头,将秦雁锋背后的铁弓夺了过来,冲着楚驭就是一箭。
只可惜他劲力不及,箭飞出一半,便堪堪落了地。他这阵子安静乖巧,从无半点违逆之举,未料生死关头,竟如此大胆。秦雁锋急道:“你干什么!快过来!”
元景咬牙不理,又搭上第二支箭。秦雁锋百唤不应,只得驱马赶到他身边。见元景目光坚毅,竟透着一股不可逼视之感。再朝远方一看,燕军那名主帅只顾朝他们而来,竟无半点防御之举。略一思索,即揽住他的肩膀,替他拉开了弓。即将放手之际,元景指尖颤了颤,手臂似乎也跟着极轻地一斜。
或许是未料到他会对自己放箭,又或是被他看着自己时,嘴角那一抹狡黠的笑容迷惑,楚驭看着他在阳光下的模样,并未躲闪。那根冰冷的铁剑没入胸膛,他却连一丝痛苦也没感觉到。只是身不由心,热血喷出之时,到底还是摔了下去。方青惊呼一声,一跃下马,将他扶起:“王爷!”见他胸口破开一个血洞,勃然怒道:“弓箭手!弓箭手!”楚驭喝道:“我没事,都给我退下!”下意识还要去抓缰绳,只是眨眼间众人已围了过来,将他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他手臂一挥,拨开了两人,正看到秦雁锋将元景一把提起,按到自己的身前的场面,他心头剧烈一痛,嘶声道:“追!”
秦雁锋也是一阵后怕,见元景的手被弓弦勒得鲜血淋漓,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将他的小脑袋往怀里一按,斥道:“别乱动!”元景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意,眼也不眨道:“知道了,大哥。”
燕军一向训练有素,就连见到主帅受伤,也只乱了一刻,便重整队伍,朝他们追去。魏太子被人护送着,狼狈地逃到飞虹崖。崖下是万丈深崖,眼前只得一条老竹铺就的浮桥可走,陈旧破败,随风晃动,一脚踏上去,便不由跟着一歪。只是身后杀声震天,也顾不上许多。好容易度过浮桥,身边护卫不足两千人。眨眼的功夫,燕军便追至跟前,一时间中箭落崖、被乱军砍杀者不计其数,眼看便要冲过来了。
魏太子亲卫催促道:“殿下,快命人砍断浮桥!”冉洪望着对岸,也是焦虑万分:“不行,皇叔还没过来!”
秦雁锋立在一旁,忽的一刀砍下,已冲上浮桥的燕兵和魏卒不及防备,齐齐跌落深崖。冉洪怒目圆睁,揪住他衣领骂道:“皇叔还是对面,你竟敢如此!”
秦雁锋冷静道:“再不走就谁也走不了。”元景冲太子身边的亲卫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立刻将冉洪拉了过来:“殿下,快走吧!”
他们劝说之时,元景已收回目光,出神地望着对岸,秦雁锋只当他是担心燕人冲过来,不动声色将防御的人手布置妥当,才安慰道:“别怕,过了此处便是大魏,他们不敢追过来。” 元景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把自己的交到他掌心里,秦雁锋攥紧了,道:“走吧。”
转身之时,便听到身后一声虎啸龙吟般的怒吼,冉洪见楚驭甲衣带血,气势却更甚往昔,一时心生畏惧,只得被人簇拥着,不情不愿地去了。
战火持续到了深夜,魏军人数虽少,然占据天险,久攻难下,一时也只得作罢了。当夜燕军驻扎在距飞虹崖十里之处,数百名士兵彻夜巡逻,火光熊熊,几乎照亮一片天宇,衬得对岸愈发幽暗死寂。
楚驭危坐于大帐之中,上半身完全赤-裸,几名军医半跪在床边,替他处理伤口。方青满面忧色,等他们一收拾完,忙问道:“王爷如何了?”
其中一人道:“幸而这箭偏了些许,没伤到什么要害,倒也不算严重。王爷身体强健,只要好好休息,不日便能康复。”方青松了口气,这才吩咐亲卫将他们送出去。
乌什图的目光掠过丢在一旁,沾满血的断箭,脸色极为难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不拿下他,早迟他要杀了你!”
楚驭失血过多,嘴唇有些发白,然威严不减,闭着眼睛,由方青替自己换上干净的纱布:“那边情况如何了?”
乌什图被他弄得有些来火:“你鬼迷心窍了吧?他都对你放箭了,可见心里早就存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心思,你还想跟人家再续前缘不成?”
楚驭不耐烦道:“嚷嚷什么,我又没死。”摸了摸胸口:“皮肉伤罢了。”
乌什图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没死是你运气好,下次若有机会,他一样会对你下杀手,从前你看不懂他,现在你还看不懂么!”
楚驭缓缓睁开眼睛,如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冲方青道:“你去知会我二弟一声,让他再调八千兵马过来,魏太子既来了,我便不能叫他轻易回去。”
乌什图在一旁冷冷道:“你见了魏太子尚且不肯放过,他们抓住的是大燕皇帝,动则山陵崩,没准现在已经杀了。”
楚驭额头上的青筋剧烈一跳,望向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森冷,方青插话道:“今日在战场上,我见那位秦将军对陛下呵护有加,陛下对着他…也很亲密,关系该是不一般,他应该还不知道陛下的身份。”
乌什图今日像是豁出去了,非要泼这瓢冷水:“就算现在不知道,等他们回了魏国,也瞒不住,那里可是有见过陛下的人。”
方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担心地看了看楚驭,只听他冷声道:“那就让他们别回去。”
乌什图大笑:“他们还会听你的不成?”
楚驭拾起上衣,披到身上,神情也平静了下来:“如今正是回魏都的好机会,那边迟迟不动,还在与我们对峙,多半是走不了。”望向方青:“今日抓住的战俘里有一个是魏太子皇叔?”见他一点头,即道:“去把人请过来。”
主帐内的灯光亮了一夜,西魏大营里,冉洪亦是彻夜难眠。他战败回国之初,弹劾之声不断,父皇也对他发了一通火,更有人趁机提议废储再立,正是皇叔联合一众老臣,极力保他周全。此番他带兵来接应那个孽种,皇叔不放心,这才一并跟随了来。如今他落入敌手,自己又如何抽身离开?就算真回去了,难保这个太子之位自己还能不能坐得住。
正是烦心之际,偏蚩龙那边也是动静频出。他有些烦躁道:“老师,能不能安静些,我还在想对策。”
蚩龙坐在暗夜无光之处,他露出来的面孔还是少年的模样,只是光影昏昧,隐约透着一股诡异感,他看着面前的铜鼎良久,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困惑:“我的蛊虫不太听话了。”
冉洪吓了一跳,当年屠越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他不由退了一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蚩龙摇摇头,审视般望向他:“是不是有什么生人过来了?”
冉洪道:“秦雁锋的手下死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咱们的人,没有什么……”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了:“不过秦雁锋身边跟着个少年,看着只有十七八岁,他说是路上捡到的,瞧着资质不错,又无家室之累,便收下他了。”见蚩龙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问道:“老师,是不是此人有不妥之处?我去叫人传他。”
蚩龙道:“倒也不必他本人过来,只消取他随身之物即可。”冉洪立刻着人去办,少顷,侍卫送来一件衣物,正是今日元景所穿的喜服。蚩龙手指才一碰到衣服,便浑身一震,铜鼎之中亦是骚动不休。冉洪见势不对,急忙去扶他。蚩龙沉着脸,挑起一星火苗,熊熊火焰烧起,顷刻便将那件衣服烧了个干净。
冉洪看着火光,不解道:“怎么了?”
蚩龙道:“殿下可还记得多年前我告诉您的婴毒蛊。”冉洪神色有些躲闪,俨然是不太愿意同这阴毒之物沾边,言简意赅道:“记得。”蚩龙知他心中顾虑,也没有点破,只道:“当时六殿下就在门外,这法子被他偷听了去,后来他悄悄制了此物。”
冉洪沉默不语,那时六弟还年轻,仗着母亲受宠,父皇疼爱,一向横行无度。自己也有些沉不住气,故意泄露了这个法子给他,本打算待他一有动作,便联合众人上书。毒杀平民是重罪,料一旦捅破,就是父皇也保不住他。孰料他居然没在大魏行事,而是联合外族,悄悄成了事。蛊毒制成之初,冉洪着实捏了一把冷汗,那阵子出行都比平常警惕的多。不料半年后,六弟却一石二鸟,用此物连伤大燕两位皇子。其中内情虽过于狠辣,不足为世人知,但在父皇那里,却是大功一件,从此父皇待他恩宠备至,渐至后来与自己分庭抗衡。
冉洪沉吟片刻,道:“六弟为一己之私,枉杀平民,以至阴德有亏,惨死燕人之手,我身为他的兄长,没能教导好他,自是有责任。只是现在人既已去了,这些旧事,就让它过去吧。”
蚩龙摇头道:“殿下以为我提起这些是为了什么?”他指着那堆余烬道:“这个人身上有婴毒蛊。”
冉洪失声道:“怎么会?这东西不是燕国两位皇子身上才有么?元惜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个……”忽然明白过来:“他是燕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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