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梦境剥离,再度合眼脑海里也只是走马灯般零碎模糊的记忆,全然不似方才与“玉池微”融为一体,控着一个空壳子做了遍早已做过的事。 昏昏沉沉不知又过去多久,两日,亦或是三日。 耳边隐约传来靴底碾压雪地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愈行愈近。 玉池微再度睁开眼,隋阙站定于他保持冰冻姿势,视野能容纳的中心位置,身后跟着数名身着天蚕宗仙服的弟子。 “残害同门,玉池微,你可知罪?”隋阙冷峻的目光直直射向他。 玉池微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也被冻住,完全失了声。 不过隋阙也并无需他回应的意思,问完罪后便不再言语,一名手持锦帛的弟子走到隋阙身边,掷地有声地念起门规来。 这一念,便又是一日。 残害同门者,理应重罚,如今他只是在冰层中待了段时日作罢,想来是师尊出面维护,才让他没落得个逐出师门的下场。 不过冰责,耗损了些体力,破坏了些体表,虽知师尊多有借此惩戒他修道一事的意味,也合该心怀感激才是。 受训完门规,隋阙将他从冰层中释出,对外宣称管教不力,责罚过后玉池微心脉受损,堵住悠悠众口。 “心脉受损,以此揭过便是。” 隋阙指腹沾上虚颜膏,拉过玉池微的手臂,细细替他擦上多处冻伤。
第5章 殊途同归 杀他也好,救他也罢 为不落人口舌,将戏做全,玉池微在房中静养半月有余才出门见人。 谁知出门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方踏出房门,便瞧见师徒二人并肩站在院内,施引山伤未痊愈,面色还是有些发白,抿着乌紫的唇缄默无言。 隋阙更不消说,泡过无数次的茶叶般寡淡无味,若不是衣摆随着阵风时而轻微晃动,简直要成了他院内的一座雕像。 木门作响,引得两人同时抬眸望来,施引山与他对视一眼便又移开目光。 玉池微踩着一地梨花残瓣迎面走去。 “解契一事,可想好了?” 隋阙率先出声,视线于他两名弟子之间流连。 “想好了。” “想好了。” 二人同时出声,意外的默契配合,话音刚落,皆是一怔。 施引山轻哼了声,玉池微只当做没听见,默默注视着隋阙,等师尊做出最后决断。 隋阙沉吟片刻,倒也并未直言是否赞同,反而扯开话题道门内缺了一味炼丹的药材。 那药材名为茸驴,极其重要。 此物并不罕见,却万事都离不开,尤其是民间需求极大,久而久之数量便少了起来,近些年来更是连茸驴的影子都见不着。 玉池微对炼丹此道只是略有耳闻,并无切身钻研过,茸驴便更是陌生。 “茸驴……是类药草么?”他如是疑问道。 “体型较羊羔更小,头生幼鹿乳角,面貌若驴,算得上是种四不像灵物。”施引山侃侃而谈,话毕斜睨玉池微一眼,“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当真是练剑练傻了不成?” 早听惯对方总要带刺挑衅的语气,玉池微面不改色,如今心中没了牵绊也不再忍气吞声:“好过你一事无成。” 这便是指他符剑双修,到最后却是使哪种法子都斗不过他。 两个徒弟当着自己的面话里话外争锋相对,隋阙也无半点没将一碗水端平导致现下局面的愧疚,令他二人即刻出发一同下山去寻,莫要再像心智未成的孩童一般斗嘴。 施引山被玉池微伤了多处,虽有灵池护着,却也只是吊了口命,依旧虚弱万分,光是直端端站在这,都有几分强撑的意味,尤其是脚踝被冰柱捅穿的地方,刺痛不已。 这与玉池微一同下山做任务,自是意见颇深。 似是料到他会提出异议,尚未待他开口,隋阙接着道: “引山此番伤及内里,仅靠灵力修复无济于事,同样也需此物炼作丹药辅佐。”言说着,隋阙转头看向玉池微,“……这也是你受惩的另一项。” 闻言,玉池微忙拱手塌下腰行礼,“徒儿明白。” 隋阙抬手轻抚上他柔软的发顶,并未将视线转落于施引山身上,“身为门内师兄,无论你二人之间有何纠葛,都理应诺下此事。” “待回到宗门,如若仍念着结契之事,再论也不迟。” 此话一出,施引山再无任何理由回绝,心中千般万般不愿,也只能出声应下。 隋阙抬脚离开,又给两人留下面面相觑的空间,如今已到相看两厌的地步,结果还要一同下山办事。 施引山锁在灵池时放下的狠话现下成了笑话,若是真叫他再与玉池微打上一打,那自然还是打不过的。 好在玉池微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施引山安安稳稳没惹是生非,他也懒得计较对方先前说过什么,自顾自进屋收拾下山所需。 施引山心里别扭得紧,在院中又站了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进屋。 当时留下信急着跑路,绘符用的符纸朱砂一样没拿,以当下他的身体状况,贴身近战的胜算几近为零,遇上危机时刻若想保命,这些东西是万万不可缺少。 玉池微带了些丹药和灵石,下意识去拿沉雁时伸手却只摸到空落落的剑鞘。 短暂的愣神过后,又从柜子里翻出那把捅进施引山胸膛的陈年旧剑。 那把剑是原先他们还未搬进天衍居时屋子里便有的,品质不算好,更遑论趁手,剑柄磨损得尤为厉害,勉强可使的地步。 施引山整理好符纸,转身瞧见他将剑背负在身后,看上去莫名分外憋屈,当即心情大好。 他眼里直射过来欠嗖嗖的目光玉池微无论如何也难以忽视,火星子溅到身上般灼痛。 胸中气闷,只觉得此人当真无药可救,做错事全然不知悔。 背着剑和包袱擦肩而过时,他出声道:“分开行事。”事到如今,他也实在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施引山。 合上门前,自身后传来一句满不在乎的冷哼, “正合我意。” 若不是他身体尚未恢复,他定要将先前所遭受的痛楚千百倍还于玉池微,叫他安安生生与对方和谐相处?痴人说梦。 扎紧腰间布兜的系绳,在屋里悠闲自得地转悠了阵,约摸玉池微当已走远,这才后脚出门。 哪知出师不利,时运不济。 他方出天蚕宗于整座山头布下的堪称遮天蔽日的结界,便被半山腰半成精的凶残野狼缠上。 这野狼并非凡间寻常之物,受天蚕宗常年庇佑,本性不改,依据周遭环境变化,结出修为内丹后能够遁地而行。 攻击力较弱,胜在数量多,耐揍顽强。 施引山暗骂了句“晦气”,一出门便碰上这难缠的玩意。 缓步往后退,以免打草惊蛇引出更多正沉睡于土面以下的狼群,施引山从怀中掏出符纸,指尖捻了朱砂,关键时刻手腕却不受控地颤个不停,怎么也画不出完整有效的符箓来。 “真是见了鬼了。” 他左手强硬握着右手手腕,想要遏制抖动,可惜依旧无济于事。 接连几张符纸落叶般飘飘荡荡滑落在地,这些个野狼居住在此已久,早生了双察言观色的眼睛,若是有能在天蚕宗叫上名的师兄路过,睡在地下眼皮子都不会抬。 见施引山忙活半晌只会虚张声势,越来越多的狼只从泥地里冒出头,泛着幽幽绿光的眼直勾勾盯着他,随时准备将他拆吃入腹。 等一颗颗狼脑袋雨后春笋般涌现,施引山这才发觉自己竟是直接闯入了狼群中心地带,如今四周的路都堵死,退无可退。 情急之下,忽而一把剑蹭着后脑勺“嗖”地窜出,惊得他险些以为要被划破了头。 平复心跳间看那把剑悬于半空发出几声铮鸣,倏地自最原先的那把幻化出数多分身,层层叠叠围绕起来布成剑阵,直冲那些瘦骨嶙峋的脑袋刺了下去。 血水浸染一方土地,哀嚎声四起。 见状,剩下些没被捅穿脑袋的野狼匆忙缩了回去,遁地而逃。 阵法还在不断往下落着剑,玉池微缓步走近,张开手将主剑引来握在手里。 谁知刚触到剑柄,这把明显已有些年头剑不堪重负,此番过度使用了回,“啪”地从剑锋处断裂了。 玉池微低头看向手中的残剑,一时无言。 若无其事凝起灵火将残剑熔作废水,浸入泥土的一瞬便被藏匿其下的狼只尽数吞没。 做完这些,将旁边傻愣着的人视若空气,接着往山下走。 施引山还没从自己被玉池微救下的怪异心情中缓过神,见对方离开连忙抬脚跟上。 “喂,你怎知我在此处遇难?” “还有之前那回……你是如何能找到我的?” 杀他也好,救他也罢,不仅能找到,还万分准确,甚至路线都是最节省时间,径直抵达的。 玉池微脚步不停,“恰巧路过。” 施引山被气笑了,他只是腿脚不灵便,不是脑子不好使,“你骗鬼呢?” 可而后他跟在身后无论再怎么纠缠发问都得不到回应,玉池微将他屏在外边,声音传不进他的耳朵。 暮色沉沉,伴着一路下了山,为保自身安危,施引山委曲求全随玉池微进同一家客栈,要了两间挨在一起的地字房。 瞧着隔壁房门紧闭,施引山一肚子火气没处泄,转身下楼去叫小二上了坛子酒和几碟下酒菜。 时候较晚,客堂客人寥寥无几。 他取了枚灵石搁在桌面,唤来店小二在身旁坐下,向他打听有关茸驴的消息。 店小二瞥见灵石,眼睛都直了,将长布往肩上一甩,箩筐似的把知道的东西一股脑全抖出来, “哦哦,您说的那茸驴啊,现在城中只有一家药铺售卖,就在城西桥头,明日您起身过去便是。” 施引山了然点头:“多谢。” 店小二欢欢喜喜捧着灵石走开,他便端起碗大口喝了口,指腹摩挲着碗壁,心里暗疑。 不是都道茸驴近些年来及极为难寻么,天蚕宗都缺的东西,怎得寻常商铺还有售卖? ……无论如何,明日都得前去查看一番。 喝完一坛子酒,施引山摇摇晃晃起身上楼。 他与玉池微两间房紧挨着,一间名作“梦回”,一间名作“听涛”,很是雅致。 饮了酒眼前像蒙着一层雾,也忘了分房此事,推门进去发现玉池微合衣躺在床榻上,未觉有何不对,掀开被褥一角钻了进去。 玉池微本身清醒着,听见他进来时的动静便觉得怪异,尚且没琢磨透这人又再打什么主意,下一瞬竟是没脸没皮地直接掀被贴着他睡下了。 不及思虑,抬腿将人踹下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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