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施师兄也该累了吧?换我来背玉师兄。” 说着也不等施引山赞同与否,自顾自伸出双手,想要接过背负玉池微回宗的重任。 施引山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轻巧避开迟安伸过来的手,手臂紧环着将玉池微双腿固定得更稳当些,冷声:“不必。” 迟安素来是个不会看眼色的,打着转依依不饶,“就背一段!”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隐隐约约透着绿的小山包,“到那儿,便又换作师兄你来背,如何?” “不如何。”施引山不假思索再度拒绝。 但凡是个面子薄点的,接连被拒也该知难而退,可惜迟安显然并非如此,三番五次试探,直把施引山烦得够呛,干脆张口喊来迟逸,呵令道: “把他看好了,再让他到后边来晃荡一下,等回了宗门,你二人一并受罚。” 摊上这么个糟心弟弟,迟逸心中叫苦不迭,面上未表露分毫,恭敬冲施引山行了礼,拽着人走回队伍去了。 一路坎坷,回到宗门。 详细向诸位长老禀明此次前去秘境历练所遭遇的种种后,二人一同回了居所。 “我去拿药。” 玉池微坐于床榻边,裤腿自脚踝卷至大腿,膝盖处乌黑发紫,原先毒血淤积在皮肉里边鼓鼓囊囊的,施引山上手挨着用力捏了一遍,毒血排出,便又干瘪下来。 静待时,注意到手边小几上搁置的一只白瓷盘,里边摆放着两种他平日爱吃的糕点。 下意识要去捏一块尝尝味道,蓦地忆起路上施引山嫌弃意味十足的话,动作顿了顿,默默收回手。 施引山端着草药和纱布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 取了些捣碎成糊状的草药敷料覆盖在那惨不忍睹的膝盖上,纱布裹住,施引山漫不经心开口:“想吃便吃,莫要做出那样一副我将你欺负了般的模样。” 玉池微淡淡应了声,并未有再度抬手的意思。 施引山倒也不恼,敷好药后双手随意在干净帕子上蹭了蹭,带着凉意的手背轻拍触感细腻柔软的小腿肚, “好了,简单清理下上床歇着吧,伤处不要碰水。” 撩下衣摆遮住腿,玉池微略一颔首,“多谢。” 趁施引山端上东西出去前,犹豫着开口问道:“今日可还要双修?” 施引山头也不回,径直推开门出去,留下一个冷淡的,微风轻拂便会散去的“不”字。 屋卷暮色,星河浮霁。 施引山离开后便没了踪影。 如银月色透过窗棂洒落,搁置在窗边的沉雁幽幽萦绕着清冷白光。 这把剑是当初隋阙将他带回来时赠予,取名为“沉雁”,剑柄上的纹路由师尊精心雕刻,握在手中虽寒冷刺骨,但玉池微十分喜爱,珍惜呵护至今。 膝盖受的伤处理到位,卧在床榻上却总还是痛,翻来覆去毫无睡意,便干脆起了身,一路扶着柜门走到窗边,拿帕子细细擦拭起剑身。 最近一段时日施引山三天两头不着家,除过偶然在天蚕宗内碰过几回面,想见到本尊,说上一两句话倒还真成了件难事。 这人素来喜好倒腾些稀奇古怪的法器,为了搜集各类材料,常常一出门便是近半月时日,甭管仙界人界,但凡是能去的地方,都得去走上一走。 可这回与往日不同,分明人就在宗内,却无论如何不肯回天衍居来,若不是奉命带领宗门弟子前去历练,指不定此后二人空顶着道侣的名头,实则形同陌路。 二人结契,师尊赐了天衍居,为了躲清静周边特意栽种了许多青竹,遮天蔽日得如今更显凄凉,独立于窗前竟生生起了几分顾影自怜的意味。 与施引山结契目的不纯,现下三年时机已到,证道迫在眉睫。 玉池微不由轻叹一声,心道时日无多。 两杯茶水早凉得彻底,端了杯运起灵力热了热,指尖微顿,放下后将另一杯握在手里一并也热了热。
第2章 似笑非笑 讨厌施引山 昨夜不知几时才睡着,偏偏一夜都睡得心神不宁。 月落参横。 双眼尚未睁开,一股细而持久,清香纯和的茶香钻入鼻腔。 玉池微缓缓坐起身,侧头望去,置于屋子中央的圆桌上赫然摆着两杯热茶,施引山正从油纸里往外拿着茶酥摆盘。 “醒了?”五块茶酥铺底,最后一块搁在上面。 施引山随手将揉作一团的油纸丢进渣斗,倚坐在木凳上,“上好的茶叶,早春独芽,香味一绝,起来喝。” 简单梳洗,玉池微一头如墨长发取了根质地温润的玉簪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侧颈,仙袍着身宛若天上皎月,愈显出尘脱俗。 围着圆桌在施引山对面坐下,不紧不慢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喉结滚动吞咽下去,又慢条斯理地放下。 他起来时便头痛欲裂,眼皮跳得厉害,这人今日这番突如其来的示好,实在可疑。 心烦意乱间,瞥见窗边他昨夜睡前才细心擦拭过的沉雁竟不翼而飞,独溜溜剩下剑鞘摆在那。 心下猛地一沉,猝然撑着桌面起身,顾不得腿上还疼着,玉池微踉跄地走过去拿起剑鞘,蹙眉转身质问:“沉雁呢?” “熔了。”对比他的惊慌失措,始作俑者反而态度淡然,像是做了件理所应当的好事,慢悠悠端起茶杯晃荡几下,才开口回应。 “你……!” 先前施引山有意无意提过几次,虽早有心理准备沉雁大有可能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可真正发生时玉池微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他原先收藏的各类名贵法器数目还是较为可观的。 天蚕宗翎清仙君隋阙原先门内只有一名徒弟,依照常规收徒仪式收来,当作亲生子对待,总是要比旁的弟子多些特权,活脱脱养了个小魔王出来,整日“为非作歹”,其余几位仙尊也都是说得骂得,打不得。 更枉论玉池微是隋阙亲自带回来,自小养在身边,不容置疑更是得宠。 灵石法宝护身符之类的宝贝,断然不会少得了他的。 可自打与施引山结契之后,专用来储藏宝器的空间戒肚子里愈发空荡,无一不惨遭此人毒手,要么被他用灵火熔制成各式怪模怪样的东西,要么便是当作试验品,白白浪费掉了。 事到如今,连他的佩剑也不肯放过。 胸膛剧烈起伏,握着剑鞘的手指死死扣在上边,用力到指尖都失了血色。 与施引山在一起这三年来,今日算是头回真真切切被对方气到脑袋发蒙。 玉池微闭着眼,热意汹涌,一对长睫颤如蝶翼。 良久,他睁眼看向施引山,眸底情绪不明, “为何?你怕我用它杀了你?” 施引山喝了口茶,轻笑一声,语气波澜不惊, “是啊,我要怕死了。”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玉池微盯着施引山一言不发,二人一立一坐僵持许久。 “吃点茶酥吧。”施引山挽袖捏了块茶酥往他面前递了递,以此打破僵局。 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玉池微这才猛地感觉到从头到脚的疲累。 事已至此,玉池微心道。 沉雁已经熔了,回不来,施引山也还不了他。 松开紧握着剑鞘的手,放回原位,心情难以明说的沉重,膝盖比昨日还要痛,硬撑着挪步走过去。 施引山勾过玉池微的指尖与他十指相绕,引着人在腿上坐下,捏起茶酥送到他嘴边。 玉池微抿着唇,慢慢张嘴咬了一口。 施引山嘴角漾开一丝笑意,喂他一点点将手中的茶酥吃尽,在他耳侧轻落了吻,“乖,那剑过于陈旧,改日我为你寻把更好的。” “你将它……炼作何物?” 施引山拿帕子替玉池微揩了揩嘴角的碎渣,又将指尖的蹭去, “入夜你便会知晓。” 暮云四合,几处山峦的轮廓逐渐淡开。 果真如施引山所说,待月上梢头,玉池微见到了由沉雁锻造出的新奇器物。 那是枚式样精致,纹路繁杂,婴孩拳头大小的铃铛。 裹卷着施引山不知何时从山脚市井买来的脂膏推进来,愈是往深处去,震颤得愈是厉害,逼得玉池微眼尾发红,更觉愧对师尊。 借着那铃铛的奇效,灵力肆意在体内运转冲撞,充沛到快要涌出来。 这一夜,施引山主动亲吻他的次数超出寻常的多,直把玉池微一颗心脏吻得被热茶泡过似的又胀又软。 轻轻拿过施引山横压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望着窗外明月皎洁,忍不住暗叹。 沉雁被熔一事,怕是这般就算揭过了。 再度醒来,烈焰般滚烫灼人的温度已然降下,锦被空落落搭在肩膀,腰间没了那只丢下去,又放上来的难缠胳膊。 一阵喧闹声自窗外传来打破宁静,玉池微蹙眉坐起身。 “施师兄,你行行好让我进去吧。我就看眼玉师兄伤情恢复如何,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施引山冷笑一声,并无丝毫要侧身让路的意思,“你还想做什么?” 迟安急得跳脚,他费尽口舌,好话软话说了一堆,这位师兄是油盐不进,无论如何也不肯退让。 伸长脖子探头往屋里张望,腿抻得发酸连心心念念的玉师兄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你玉师兄还睡着,莫再吵嚷扰了他的清静。” 施引山语气无甚波澜,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只差将“快滚”二字写上脸。 咬了咬牙,正纠结犹豫着是否要硬闯,一道清冷声音突入二人之间, “让他进来。” 迟安当即心下一喜,猫着腰从施引山侧边挤过去,直奔进屋。 施引山被他撞得肩膀一歪,环抱起胳膊手指轻敲,倒也没再出声阻拦。 迟安进去时,玉池微已然收拾妥当端坐于桌旁。 头一回与眼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这般靠近,下意识呼吸都轻了几分。 许是修无情道的缘故,除过领命教授或带领后辈历练,玉师兄向来都是形单影只,不屑与他人为伍。 而对于对方浑身散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不乏有弟子有所看法,天蚕宗众人虽心服口服这位玉师兄的强劲实力,但风评并不算好。 可他迟安不同,他始终都真真切切清楚——玉师兄只不过生了副冷面模样,实际心底柔软,是个顶好的人! 迟安此下心中所想玉池微并不知晓,昨夜过于放肆,二人都忽视了那膝盖上乌紫的伤,方才洗漱更衣痛得一身冷汗,现下也只得安分坐着才没那般强烈。 迟安放缓脚步走过去,后知后觉为方才自己的吵闹感到些许羞愧,摸了摸后脑勺,“玉师兄,是我吵醒了你么?” “无妨。”玉池微抬眸看向眼前这位十分面熟,却又记不起姓名的师弟,“你来寻我可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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