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公子好手艺。” 我饮着茶,朝她们微微点头致意。 午饭也是江南风味,李如风好似风卷残云,添了两碗都扒完再抬眼看我,却见我一碗饭才下去一半。 他为自己辩解:“行军久了,留不下多少吃饭的空。” 我嗯了一声,也不去管他胡猜乱想几次试图解释又停住的嘴。 用过饭他笑着与侍女说我与我师哥叙叙旧,若非要事,不用来打扰了。 等人走完,他又坐到床边去,展开双臂向后一倒,说你的床真舒服,一副死乞白赖赖我这儿的模样。 我过去踢他的腿,他仍不打算起来,只问:“怎么?” 我告诉他藏书阁通向二楼的门上了锁,我想上去看看。 他挺起身,打了个哈欠,满脸可怜地提议说:“要不午睡半个时辰再去?以前在苦禅寺不是还有个午睡的习惯吗。” 他分明最厌烦这个规矩,那半个时辰总不老实。 “行军久了,如风还能留有午睡的习惯?” 怕是这一“午睡”,就要闹腾到晚上了。 他仰头长叹一声,又倒回床上去,口中只说:“师哥先穿毛氅。” …… 藏书阁灰很大,他开门时从怀中找出张帕子塞给我,一并回头嘱咐我往后退。 果然,一推开通向二楼的木门他就给门上的灰打了个灰头土脸,皱着脸连咳好几声。 楼梯很窄,仅容一个成年男子经过,兼而黑,他在前头照路,一并提醒我注意脚下,有哪处地板坏了。 “这地方他们又不常来,建这么个阁子就摆着好看……”正说着,咔嚓一声木板断裂的响,他长叹一声,“你先站在原地别动,我脚卡进楼梯里了。” 等到上面开阔的地界,再推开窗照进些雪天的亮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 我环视了一圈,没见想找的书,便提议再往楼上走去看看。 李如风正捡起一本兵器谱在看,听到我说的话便要放下手中的书:“我和你一起,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提起灯说不用,要是有麻烦唤他就是,不过就隔了道楼梯。 他想了想,点头应允了。 我果真在三楼的角落中寻到几本琴谱,多是孤本,只在书中听过名字,没想到被收进这么个满是尘土的阁子中。 时候还早,我翻开看了看,是真迹无疑,便觉得这地儿奇得很,左翻右找,一并翻翻看看,想看还有没有。 我一用心,便不注意时间,只在李如风叫我时应一声,便又埋在琴谱中,指尖微动,仿在抚弦,不觉天已近黑。 还是楼下渐起的谈话声将我拉出,他们是从几时谈起我的我不太记得,只听两个男声你问我答。李如风的声音我记得,另一个很懂措辞,声音倒是陌生。 “段息的事你不该管……” “可我已经管过了。”李如风淡淡地打断他。 那个男声一阵沉默,道:“我还没有问,你怎么与陛下说的?” 李如风将那句与我交代过的话又交代了一遍。 我听见“啪”的一声摔书声。 “有话好好说,子晋你摔我书干嘛……” 喊得如此热络,该是有极深的交情,这些年却从未听他提起。 “我说什么说!”一声书摔在人身上的响。 “哎你……” “我说的哪句你听了!”又一声摔书的响。 我估算着底下书架的书,够这个子晋摔李如风摔到明早。 “李如风你刚从漠北回京,衣甲你都不换,挎着剑就往皇宫走,要不是被赵公公在殿前把剑给收了,你是不是还想在御前亮剑了?”楼下传起跑动的声,那人续着道:“你当你手里的兵是好东西啊,你两个哥哥都惦记着呢,中书省手底下压着有多少参你的折子,你知道吗?你还敢去惹陛下!” “子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哎!” 看来这人的准头很好。 “陛下和段振交恶天底下谁不清楚,段振连着段家王室服毒死了一群,就莫名漏了这两个。后来撞死一个,现在就剩下一个他,陛下羞辱段振儿子出气。你就算要把他带出来,你回头和我商量商量能怎么样?” 李如风忙劝他,“我爹出身行伍,忌讳这个,别人不敢说,我提醒他这个,他不会怪我。” “叫陛下!”又一声摔书声,然后声音陡地低下去,“我跟你也不说那些场面话了,你不也心里门清你手上有兵,他不会不放段息么。” 李如风不出声。 “这次回皇城,他是你的父,也是你的君。” “知道了。” “别光嘴记住,脑子也动动。”那人见他应声,声调总算缓和了些,“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儿?” “玉簪在路上摔断了,临时找的。” “啧,我看看,这花式是新嫁娘戴的吧?不过倒是没见过你这么扎头发。” “我束不好,图方便索性全扎起了。” “那这是哪位姑娘的手艺啊?啊?我瞧不错。”那人话中带了点秽亵意味。 “我师哥。” 一阵沉默。 “我之前在岭南那间寺庙里,后几年也是他给我扎的头发。” 我猜人家不说话不是想听他更详细的解释这件事。 “总之……你当着外人的面别喊段息师哥。” “可天下谁不知道段息是李如风的师哥?我不喊,我在苦禅寺那几年难道能作废?” “太亲近不好,你得清楚你们两个现在的身份。” “子晋,这份心我领了。”李如风道:“无论是如何的身份,段息都是我师哥,我都要唤他一句师哥。” 我知道他是有几分说给我听的意思,拿上那几本琴谱,走下楼。 楼下经过一次单方面的抛书作战,到处散着书,李如风正背着我弯腰在捡那些丢在地上的孤本珍书。 面朝我的那人不比李如风小几岁,文官打扮,面貌生得俊秀,瞧见我,正要说的话顿时塞回口中,压下眉看向李如风。 “楼上还有人?” “……我哪儿插得进嘴跟你说啊。”李如风扯着嘴角朝他赔不是,兴许是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瞧见了我,笑着叫了声:“师哥。” “如风。”我也唤他一声。 他介绍说:“这是子晋,萧子晋。六七年前我到西南行军时候,从土匪窝中扛出来的那个知府公子。” 我回忆一下,当年他的信里确实提到过这事。 他的字不大雅观,段锦那双手,绣花不行,写字却好,偶尔在我身边瞧见李如风的信件,总要嫌字丑。他又不擅笔墨上的言辞,信向来不长,对于这些浴血的事,也记得粗,信大都附在从各处寻来的琴谱珍本与民间情诗后面,做个添头。 我扬扬手中的琴谱,道:“我先回去了。” 李如风讲注意晚上路滑。 我朝那年轻人微颔首,提着灯朝楼下走去。 那人很会把握尺度,我快走出阁子楼上的沉默才被打破,窸窸窣窣的听不真切。只有我在门前顿住步子辨方位时,那个萧子晋一句抓狂的话说得大声了,我才听清。 “你不要师哥东师哥西好不好!他又不是没名字!” 我撑开伞,迈入雪天之下。 其实最初,李如风很不愿唤我师哥。
第3章 佛院坐落在山腰,一天晨晚敲两次钟。 打水、运香火都得佛院弟子一个个去山脚下接应,所以从佛院里出去也是时常的事。山脚下是个不大的港口,船只往来算不上多,但也热闹。船只上多是男人,告别了儿女妻子,在水路上讨生活。但也有艳俏的女人。 艳俏女人多都一个个坐在个棚子底下,扯了极细的眉,唇抿得很红。没生意的时候就坐在一起嗑瓜子喝茶叽叽喳喳的闲聊,来往的客船偶时会下来男人,在棚子前逗留一阵,再领一个女人度过一夜,天还没亮就走。 但俗家弟子很难出去,逼问着光头小和尚红着脸讲那些艳俏的女人,心里发痒,于是便想起越墙这个门路。 佛院白粉刷的墙很高,他们三三两两即便帮衬着也很难翻出去。但出去也绝非不可能,前辈们偶有的几次成功勾着他们大晚上一个顶一个的爬,然后被长老抓到,一阵数落,在禁闭室里念两天的经。 最常被关的是李如风,我没参与过他们,李如风也看不惯我。 至于为何看不过我,理由有三。 其一,我段息,段振十一子,正式早他三月拜进苦禅寺。 他爹,吴国大将李飞奎未发际时曾拜入我皇爷爷的麾下,很受器重。 有个新婚妻子,复姓司徒,名如,与他是青梅竹马,曾在少时救过当时逃难被砍得奄奄一息的他。人生得极漂亮,会奏琴,曾为夫在皇爷爷御前剑舞时为其奏曲,压过了我父王准备的唱段,再加上皇爷爷一径看重李飞奎,我父王肚量窄,暗生嫉恨。 而司徒如在那场宴会上瞥了候在一旁侍酒的公公一眼,动了那阉人的心神。 一恨一欲,同一晚生了根。 一年后皇爷爷病逝,那阉人正巧侍奉在他左右,助我父王登了位。 我父王皆被后世人评人品有憾,却并未亏待这位公公,事后高官厚禄,倾权在手。这阉人却日夜辗转,仍觉得缺些东西,直到某日宣旨又见到李飞奎那位发妻。 之后便是一整套构陷,将李飞奎投进大狱,用计让他夫人来求自己,私下相约来到自己府中。 李飞奎受了些歹毒的伤,但也活着出了狱,他夫人为瞒营救他委身阉人的事,只得在李飞奎出征时被那阉人所污,渐渐成为闲谈传满霄州。李飞奎归来听见风声,便去求了我父王,谁知我父王竟笑道那是个太监,又不能真的怎样。 待李飞奎回了家,夫人因无法忍受丈夫知道这事,悬梁自尽。事后仵作说,死时已有快四月的身孕。 李飞奎当夜携刀闯入阉人府邸,却在侍女口中得知陛下招公公暂躲进宫中避风头,对天长吼,杀了那公公留下看家的干儿子,当夜背着夫人的尸首纵马离开霄州城。 事后吴国多了个李大将军,发誓要取我父王项上人头。 此事在人多口杂的天下,倒是有个一致的口径——我父王无德无义。 这便是我们上一代的梁子,想也知道他父亲依旧惦念着这个仇。甚至听闻,李如风他们兄弟几个,自小都是要唤司徒如的牌位义母的。 只是阴差阳错,一对仇人的儿子,兜兜转转在这佛门净地拜成了师兄弟。 至于为何在早他拜师加上限定的“正式”,是因为其实在我拜师的前三月,他在师父坐前,茶也奉了,响头也都嗑了两个。 但将磕第三个完事的时候,他家里来家仆通知他祖母病危,他站起转身便跟着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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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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