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又活了过来! 贺青冥动了动手脚,却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他还是不能行走,他的膝盖被金先生的血珠洞穿,他走不了,却可以仰起头,他拼命去够头上滴下来的雪水,雪水滋润了他的嘴唇和咽喉。他不管不顾,也不论自己如何狼狈,如何污秽,他要活,活下去! 他就这样又活了一天,可是他的外伤仍没有好,也没有足够的食物,他已感到自己饥肠辘辘,腹中空空如也。他时昏时醒,恍惚之间,看见一点新生的绿色,他努力抬动手指,却见从他的指缝间竟生出来一枝绿芽,只可惜它太弱小了,只一滴水落下来,对它而言便似陨石砸下,贺青冥拼着力气,稍稍翻动右手手掌,他这只手曾是拿剑的手,曾经有太多仇敌小人在他手下一命呜呼,而今这只手却变作一把伞,撑起来一方小小的天地,为那枝初生的绿芽挡去汹涌的风雨。 贺青冥笑了一笑,他看着它,忽觉它比什么参天大树都要更灿烂辉煌——于绝境之中迸发的生机,是何等璀璨夺目! 他的目光却已又模糊了,昏迷之前,他似看见了一个白衣白发的老神仙,飘飘然朝他走来。
第256章 山中不识日月。 贺青冥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他却已不在泥泞的山洞里,而在一间小屋里,他睡在一张竹榻上。 “你醒了。”一个苍老的, 却仍清朗而有力的声音传来。 贺青冥想要动身, 想要看看那是谁, 却一动也不能动,他浑身十数处穴道已被金先生伤透,稍一动作, 便是钻心刻骨。 那声音又道:“你最好别动。” 这一次,贺青冥到底看清了那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样貌清癯, 举止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耄耋老人。 贺青冥道:“你救了我。” 老人道:“不错。” 贺青冥道:“你是谁?” 老人道:“沧溟老人。” “沧溟老人?”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 沧溟老人却笑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他负手一笑, 踏步而去。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 他们只偶尔有过几句交谈,贺青冥神志彻底恢复, 他已发现, 沧溟老人口齿有些含糊,许是太久没有与生人交谈的缘故。在这偶尔几句交谈里,他已得知,这里是白鹿崖下的一处洞天福地, 位置很是隐蔽,在他之前,没有人进来过,沧溟老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把这里叫做“沧溟洞天”, 自己号为“沧溟老人”。至于他原本姓甚名谁,贺青冥却并不知道。 贺青冥身上的伤渐渐好了,沧溟老人为他把脉,说再过不了多久,他的身体便可痊愈,只是膝盖损伤严重,恐怕很难恢复正常行走。贺青冥喃喃道:“五蕴炽竟消失了?” 沧溟老人看他,他又道:“五蕴炽是……” 沧溟老人却道:“我知道那是什么。” “前辈知道?” 沧溟老人笑道:“我自然知道,魔教的一切,只怕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贺青冥道:“那为何我身中五蕴炽,却活了下来?” 沧溟老人道:“这又如何?从前也不是没有人活下来过,魔教始祖就修炼成功了。五蕴炽这套功法,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根本却在‘心境’二字,若能参透生死,度过七情八苦之难,便能起死回生。” 贺青冥道:“所以,旁的功法是要人渐入佳境,五蕴炽却是要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沧溟老人道:“不错,若不知死,焉知生耳?这也是魔教始祖自己于那漫长的人生里悟出来的,只不过他老人家也未免太过抬举他那些后辈了,他们一个个虽都想要修炼五蕴炽,却都不识法门,就算知道,也未必能够做到。试问谁敢把自己陷在死地?又谁敢让那道魔功同自己的身体合二为一,从此化作自己的一部分?几百年来,能做到的只有他老人家一个罢了,他一生倥偬,早已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真正是苍天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贺青冥道:“可我却并未四大皆空。” 沧溟老人道:“四大皆空是看破,你孤注一掷,同金先生一战也是看破,当你登上白鹿崖的时候,你已看破生死。” 贺青冥又道:“那金先生呢?” 沧溟老人一笑道:“他却是钻了五蕴炽的空子,叫五蕴炽奈何不了他。因为他从未入世,既不入世,也就不得八苦了。” “原来如此。”贺青冥道,“想不到最后我竟活了下来。”他又想到温灵,温灵死前那般形貌,只怕也已通过了考验,只可惜他没有贺青冥幸运。 沧溟老人道:“这是你选定的结局,却不是上天要给你的结局。” 贺青冥若有所思。 贺青冥试着行走,他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日复一日,每一步都走的很是吃力,从前他疾步如风,如今却只不过绕着床榻走上一圈,便已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唇色也已被他自己咬的发白。 沧溟老人看不过去,给了他一副拐杖,贺青冥道了谢。有了拐杖的支撑,他果然又能多走几步,他忍不住笑起来。 沧溟老人看着他,道:“你就算要学走路,也不必这么着急。” 贺青冥道:“我要赶着去见一个人,我必须要见他。” 沧溟老人的神色忽地很是复杂,道:“这个人是你的心上人?” 贺青冥有点脸红,却很坚定道:“是的。” 沧溟老人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贺青冥脸色更红,道:“他是一个男人。” 沧溟老人面色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直接承认了。 如此坦白,如此赤诚的爱。 沧溟老人忽地叹息,一面摇头,又一面大笑。贺青冥忽觉他的笑声很是奇怪,不是在笑他爱上一个男人,而是在笑自己,好像笑声里已满是自嘲、遗憾、迷茫与惆怅。 一年后,贺青冥的双脚总算可以恢复行走,那一天,他们都很是愉快,沧溟老人带来了一坛酒,是他珍藏了四十年的好酒。他们对月而酌,沧溟老人忽地问起来他江湖上的事情,又问道:“金不换呢?” 贺青冥不知他竟认得金不换,不过,若论年纪,沧溟老人当同金不换是一辈人,只是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贺青冥如实道:“落霞谷一役,金不换与八大剑派的人同归于尽。” 沧溟老人一顿,一杯酒已入喉,道:“温夜舒和秋灵意呢?” 贺青冥道:“也都病故了。” 沧溟老人似乎一叹,又道:“那……李飞白呢?那孩子总该活着吧?”这一次,他语气之中似乎有些犹豫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贺青冥道:“无相峰之战,也……故去了。” “……原来都不在了。”沧溟老人喃喃,眼眶似乎有点红了。 贺青冥这一夜还未深思,却已醉了。 第二天醒来,沧溟老人却已梳洗好了,他站在贺青冥榻前,道:“从这里往西,有一条河,每年秋冬时节,河水一涨,河道改向,倒流往东,它会助你回去。” 贺青冥一惊,他知道沧溟老人是要教他如何重归。 沧溟老人又道:“不过,河道曲折,你会经过一段逆流,这时候,你必须闭气而行,否则便会顷刻溺亡。” 贺青冥道:“晚辈明白了。” “明白便好。” 贺青冥又道:“前辈既然知道出路,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出去呢?” 沧溟老人忽地笑道:“因为一个人。” 贺青冥道:“什么人?” 沧溟老人道:“一个故人。他受了伤,瘫在床上,我一个人可以走出去,却不能带他一起走。不过,如今我已不必带他走了,前年他已去世了,我把他葬在了东边山谷里,那里有花香与他作伴,我去了之后,你也把我葬在那里吧。” “什么——”贺青冥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却已被沧溟老人点住穴道,他忽地发现,沧溟老人竟传功给他! “前辈!”沧溟老人已经耄耋之年,如果把功力传给他,只怕自己是活不了了! 沧溟老人道:“我已活的太久了,这一身功力早已荒废无用,倒不如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早日恢复气力。” 他笑了笑,到底阖上眼眸,驾鹤西去。 贺青冥依照他的意思,把他葬在了东边山谷,这里果然有花香,他寻香而至,忽见草丛之中果然还有一座坟茔,坟前立着一块木牌,当做墓碑,却见墓碑上只刻了四个字: “杨真之墓” 贺青冥扑入水中。 他奋力向前游,潮水很快涌了上来,扼住他的胸腔和咽喉,他已近窒息,可是他的目光还望着遥遥的水面,水面上闪烁着的微光里,好像有一个人的影子,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影子里,一只手好似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带出了澎湃的流水。 他喘着气,拼着最后一点气力,终于穿过这一段逆流。他浮出水面,往岸边游去,岸边有一个渔夫,看样子年纪还很轻,他正在钓鱼,没成想鱼没看见个影子,倒瞧见了贺青冥。 水中雾气茫茫,贺青冥长发皆已垂下,浮在水面上。少年渔夫乍然吓了一跳,道:“你,你是谁?你你你是神还是鬼?” 贺青冥道:“我是一个人,一个凡人。” 人年少的时候,总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后来才发现自己的种种无能,才发现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风景,多少时光,可惜时光一如流水,一去不复还。 这个故事终于已讲完了。 众人陆续退场,如鱼贯雁行。明黛远远望了一眼,又看着贺青冥二人,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贺青冥道:“江湖事已了,我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明黛吃惊道:“你要走?” 贺青冥摇摇头,似乎笑了笑:“天色已晚,我要和无咎回家了。” 柳无咎脸上似也有了笑意,道:“回我们的家。” 又是一轮落日。 这轮落日却已不再炎热也不再冷酷,只无比温暖。它坐在天边,它的身边飞来几抹云霞,跟它嬉戏玩耍。 贺青冥、柳无咎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路上跑过一群孩童,他们也在嬉戏玩耍。 柳无咎忽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们要去哪里?” 贺青冥却道:“我为什么要问?”他笑了笑,道:“不管去哪里,都是和你在一起。” 柳无咎心中一动,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勾一勾贺青冥的手指。 贺青冥却已先他一步,与他十指相扣。他看着柳无咎,笑道:“你是不是一直想这么做?” 柳无咎也不由笑了,把贺青冥的手握得更紧。他道:“我在长安郊外建了一处屋子。屋子周围,种了一片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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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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