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这么大的动静,周遭却是一片安静。 沈晗昱张了张口,唇角微微牵动,声音很低很轻,唤了一声“师兄”,随后强撑的力气便卸下,彻底陷入了昏迷。 “之含。”
第30章 “你是谁?” 不过须臾光景,躺在床榻上的沈晗昱陷入了梦魇中,迷蒙中一个人的脸被掩藏着,一片漆黑之下,唯有几盏油灯发着微弱浅薄的光,闪烁着浅浅的光亮。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 四周是令人恐惧的寂落,冰凉的冷意,渐渐袭来,慢慢地侵入四肢百骸。 沈晗昱伸手去摸,那个背影却先一步消失不见,他身子扑了个空,表情怪异又不解。 为什么? 明明就在他的眼前,可是他却抓不住,摸不到? 待他站定后,随之而来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将沈晗昱围得密不透风,声音细细密密地传递而来,一遍又一遍,犹如不灭的咒语,哭声时而浅淡,像是低喃,霎那间又却犹如雷鸣,像是呼唤,在他的耳边阵阵盘旋,时时刻刻惊醒着这梦中人。 睡梦中的沈晗昱陷入了梦魇,手紧紧地攥着褥子,额间发了白汗,耳侧的头发也不知何时黏在了一起。 “我是你弟弟,兄长,我是你弟弟,是你害了我,兄长,兄长救我。” “兄长,这里好黑。” “兄长救我,救救我。”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是哀求,是呼唤,是字字泣血。 这些是罪责,是惩罚! 谁许你轻易忘掉你的罪责?谁许你忘掉你犯下的过错!终究是你对不起我! 沈晗昱僵在原地,记忆里他第一次像个小孩一样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管他能否接受,脑中犹如潮水一般,忽然开始涌入一大段莫名奇怪的又冗长的记忆,和之前的记忆扭叠在一起,错乱的记忆开始归正。 他是靖远侯府的大公子。 他字之含,不是师父加冠,而是先帝亲自加冠的。 他害了父亲和弟弟,成了小侯爷。 ……… 他接回来一个帝王,毁了一个少年。 他全想起来了。 许多封尘着的过往,一点点地被揭开,像是剥开了层层包裹着的糖纸,里面却不是想象中他喜欢的甜。 是苦的,苦味渗进各处,在他的嘴里蔓延着苦味。 再次醒来,就没有爱吃的糕点了。 乖巧听话的徒弟,也只是庄周梦蝶,黄粱一梦,梦醒来一切就将回归原位。 可沈晗昱贪心,他想,若是陷在这梦境中不出来,至少他想要的都还在。 那……应该也是极好的。 “若不是你,我师弟怎么会遇到危险?为何出事的只有他一个人,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你却没事?这是何缘故?” “我是谢氏血脉,我身上的血乃是世间剧毒之物,任何的毒药用在我们身上都是罔然,更何况这区区致幻的药物,我只是没想到余程这么歹毒,手段如此恶劣,竟然要将流月会的所有人坑害死。” 若不是刚才一条狗死缠烂打医师跟了过来,医师将纠缠的狗抱下来,那条狗却义无反顾地扑向谢临砚。 从狗身上摸出了一封信来。 真相是极为残忍的,就这样血淋淋的展现出来。 他也不肯相信,这个何恩人是何生,而这个“诗人”。 这二句诗,原来,前两个字指的是他们死亡的日子。 难怪他二人来流月会会露出马脚,来流月会的人他们都记录成册,二楼那琳琅满目的书籍,不是书院的书册,是存档,记录着这些人何时自动吸食,他们的代号用处并不是奏折上说的拉上新手前来,而是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 很难让人相信,这个在背后操纵、主使这一切的人竟然是他? 寒窗苦读十载的余相最后会成为刽子手?他竟然藏的这么好! 故意设局,救了他们这些无力无奈的寒门学子,这些人视他为恩人,只要他们进入了流月会,就会吸食进去致幻的东西,借着这些人的心理,让他们所谓“心甘情愿”的吸食那些东西,毁了自己,相互残杀。 “心甘情愿”骗过了所有人,就这样循环,毒害、坑杀了一批又一批寒门学子。 而这个余程也早知道他要亲自来一趟流月会,这个局最后对准的矛头,他最后要杀的人是他谢临砚。 江西烬耐心告罄,“他这次中的是致幻的药物,那下次呢?这次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他是我师弟,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他,反正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带着他离开。” 谢临砚视线落在床榻那人的身上,瞧着那人的模样,心中一揪,恨不得受伤的人是他,显然没有几分功夫来搭理眼前人,只说道。 “现在你我约定的期限还没到,我不同意。” 江西烬嗤笑一声,刺道。 “你的命都是我救的,你对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何况,现在你连自己都护不住,你留下他是想要他帮你处理着宫里的烂摊子,你这是喜欢他?我告诉你,你这不是喜欢他,而是擅长伪装,你只是想要利用他。” “我……没有……我不想他离开我。” 江西烬磨牙,“你不是认了沈晗昱做师父吗?” “对,他是我兄长,我父亲早死了,兄长如父。” “沈晗昱前些日子对我修书一封,若非如此,我这次也不能这么及时赶来。” 谢临砚眸光一闪,眼神一下亮了起来。 “他在信中说他运气很好,认下一个极为聪明、天赋异禀的徒弟,他认真务实,还能吃苦,骨子里还有几分未磨消的傲气和灵气,他甚是欣慰,若是好好历练一番,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好君王。” “沈晗昱不擅长夸人,所以,我也很震惊,这是我从他口中第一次听到,或许有一半是在夸自己。” 谢临砚艰涩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他很重视你,很珍惜你二人的师徒关系,纵是他离开楚宫,沈晗昱也忘不了楚宫的这个徒弟,这也便够了,总比他那么痛苦地恨你要好上许多吧。” 谢临砚忽然觉得自己的伤口处开始泛疼,胸口犹如压着一块大大的石头,腰侧的鲜血好像不停地在往外滚动。 若是一开始料的到是这样的结局,谢临砚或许……会选择让沈晗昱就这样清醒地恨着他。 谢临砚闭了闭眼,这样痛苦的抉择,他做了三次。
第31章 谢临砚离开的时候,沈晗昱还没醒过来,他原以为,和江西烬的这场赌局,他不会输,这些时日的温馨共处,和沈晗昱在一起的时刻,他心悦他,喜欢他笑,只要他愿意教,谢临砚就想用心的学。 以前的沈晗昱总是挂着无懈可击,让人捕捉不到他的喜好的一张脸。 沈晗昱喜欢吃甜的,爱吃外皮酥一点的糕点,但他很怕腻。 沈晗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喜欢练字,他的字很好看,不是那种粗犷的草书,和他的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样秀气。 他爱沈晗昱,喜欢他的笑容,不想看见沈晗昱的背影,哪怕是不择手段地想要将人留下来。 那些抉择看似掌握在他身上,可谢临砚离不开他,这种博弈中,自动权自始至终都在沈晗昱手里。 “你竟然还活着?” 余程站在高高的皇位旁,手中拿着玉玺,斜了一眼暗道中出来的男子,阴冷又得意地笑着。 “反正今日都是要死的,外面都是我们的人,早一会儿,晚一会,结果都一样,左右都是个死字,外面那些人都是恨你的,你在流月会或许还能给你个体面,让你留个全尸,在这儿……” 谢临砚视线落在旁边另一个男人身上,眼神锋利,唇角压了压,声音冷淡又阴郁。 “萧、忆、观?呵,朕原以为你来求旨,是为了中郎将,倒是小瞧了你。” 萧忆观露出森冷的白齿,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杀了我父王,我杀了你,这样很公平吧?” “父王?好笑,这真是朕听说过的第二件搞笑的事情。” 谢临砚冷笑几声,抬起手指,微微曲指,从他背后突然冒出来了一群人,扭转了局势,侍卫手中负着剑,从四周破门而入,瞬间乌压压的一片,将里面的几人团团围住。 控制住局面后,为首的男子的目光炽热,拱手,朗声颔首道,“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萧忆观眼神愤怒,浑身冰凉,犹如他养在床褥中的一条毒蛇,悉心呵护,他却骗去信任后,狠狠地朝他咬了一口,给他致命一击。 他咬牙道,“宋、怀、恩,你骗我,你竟然敢骗我。” 谢临砚目光盯着萧忆观,他原以为这些年萧忆观的刻意讨好是早早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倒是没想到,这些年萧忆观一直活在所谓的仇恨中。 “你猜朕为什么要留着你?朕为何不斩草除根?偏偏就留下你一人?” “怎么,你是觉得这些年的锦衣玉食都是羞辱?” “放开我。”萧忆观疯了一样挣开身上的辖制,眼神是愤怒和迷茫,是假的,都是假的,这不过是谢临砚的把戏。 “你骗我,你什么意思?谢临砚,不,宋怀恩,你也知道,我到底是谁?” 他冷冷地笑,透过人群,遥遥地清楚地看着宋怀恩。 唇角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他有什么好骗的呢?他的背后没有一个人,连他爱着的男人也轻易的背叛了他。 宋怀恩耳边响起来入宫前谢临砚叮嘱的话。 “此番楚宫逆贼叛乱,也多亏夏国出手襄助,肃宁王原是夏国的二皇子,中郎将,今日事毕,萧忆观便又你将人送回夏国。” 他也是刚刚知道萧忆观的身份,宋怀恩忽而小时候也曾听说过一个秘密,那便是夏国先帝喜欢虐童,看向他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带有几分怜惜。 谢临砚吩咐道,“萧若巡,将这些人拖下去,择日问斩。” “是。” 余程被人往外押着,面色未改,视线不知凝在何处,只是笑着,“谢临砚,你以为你赢了吗?” 沈怀仁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这些天的虚与委蛇,他早见识了这人的心狠手辣,他最讨厌这类人面兽心的男人,自然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嗤笑道。 “余程,你有何无辜?从寒门爬上来,却断了其他人的出路,身负皇恩,却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残害忠良,坑杀寒门,本就是罪不容诛。” “残害忠良,什么是忠,什么良,忠义的人,呵呵,早死绝了,我做的每一件事,杀的每一个人,都从、不、后悔。” 余程说完,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撞上侍卫的剑上,自决于殿。 空气中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静谧的楚宫此刻便是巨大的断头台。 这场闹剧比沈晗昱想象中处理的更快,当他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归于平静,安静的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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