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曾主动退过两次亲。 第一次是他中了案首之后,母亲同他说——“你也算是榜上有名,有脸面去提亲了。” 而这,是他头一回知道自己身上有婚约。 顾昀川不愿攀附权贵,更不敢将高悬的明月拉进棚户里,他主动去退亲。 苏父见了他,说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既是长辈的约定,儿孙自当守诺。 第二次是他摔跛了腿,顾家不多的底子和官府每月微薄的津贴,都被他连日的医药花费消耗殆尽。 而他,再也仕途无望,什么前程似锦、平步青云,全都成了黄粱一梦。 苏青岚这样的公子,不该承受这些委屈。 可这次,苏父仍未同意,他说苏家重诺,苏青岚重情。 所以为了这场婚事,顾家费尽心力的筹措。 礼金就足三十两,并一只家传的白玉镯子、一对沉香木雕花匣子、君品轩的文房四宝、窖藏了二十年的状元红、绸缎布面…… 他又拖着耻于见人的跛腿,不顾众人嘲笑,亲自迎上了门。 怕苏家人觉得怠慢,喜宴虽然设在自家院里,可庖厨却是花了一两银子从酒楼里请的。 可结果呢?偷龙转凤,狸猫换太子? 顾昀川轻轻松开沈柳耳垂上的手,垂下头难忍地呼出一息:“你是谁?” 沈柳一愣,本能地否认,却心虚地咽了口唾沫,他支支吾吾道:“苏、苏青岚。”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顾昀川眼睛涨红,声音已经压抑到了极致,抖得厉害。 沈柳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瞳孔微颤,再不敢隐瞒,连滚带爬地摔在地上,以头抢地:“我、我是石东村的沈柳。” 顾昀川嗤笑一声,石东村……苏家还真是费尽了心思,从这么老远弄了个人过来:“苏家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做这种事?” 沈柳抬头看向顾昀川,却恰好对上他发红的眼睛,一霎间,沈柳像是被灼伤一样,慌忙低下头:“没……没给我银子。” 他吸了吸鼻子:“前几年闹饥荒,又赶上温疫,小妹死了,今年……我阿爹也病死了,家里穷,买不起棺材板,我、我卖身,苏夫人帮我葬了父亲。” 顾昀川沉默未语,这男孩儿确实瘦,一张脸上没几两肉,就算喜服遮掩着,也能看出身躯单薄。 “多大了?” “十七……” 瞧着不像,又瘦又小的,顶多十五。 顾昀川唇线拉平,缓声说:“先起来吧,明日一早……同我去苏家。” 闻言,沈柳感觉眼前一阵发黑,是了,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敢有登天的妄想。 他狠闭了闭眼,待眼前清明之后,颤抖着爬了起来。 一阵窸窣碎响,顾昀川低下头,就见沈柳小心翼翼地拉起喜服袖子,将一只白玉镯子取了下来,轻轻放到了床榻上。 这只玉镯子本是一对,是他阿娘的嫁妆,给了他和小妹各一只,这回放进了聘礼单子。 顾昀川伸手,将玉镯子握进手中。 顾家传给“儿媳妇”的镯子,如今又回到了他手里。 夜已经很深了,红烛映着墙壁,烛影摇曳,窗外蛙声寥寥,夏梦缠绵。 顾昀川探腿下床,脚才碰着地,眉心跟着一紧,他腿伤已经半年多了,摔断了骨头,膝盖以下没有知觉,可一碰着哪,腿骨连着膝盖就是一阵刺痛。 他咬牙站稳了,脱下喜服,铺在地上。 沈柳知道他不想和自己睡一块儿,即便在替嫁前,梳洗嬷嬷已经将他刷洗干净了。 “我来吧。”沈柳走过去,将摇摇欲坠的男人扶坐好,“褥子……放在哪啊?” 见顾昀川指了指,沈柳走过去打开柜子,将褥子抱了出来。 他瞧着铺在地上的喜服,这顶好的衣裳……想捡又不敢捡,忖了会儿,轻手轻脚地将褥子铺在了上头。 沈柳睡过山洞、住过破庙,都是硬实的土地作炕,而今能有块褥子睡,真的是很好了。 他脱了冠,却听见一阵响动,回过头时就看见顾昀川已经下地,挪到了褥子上。 “我、我来睡吧。” “你是哥儿吧?” “啊……是。” 沈柳仓皇地揪了下袖子,他是哥儿,只是打小吃不饱穿不暖,又挨饿受冻过来的,眉心的孕痣淡,眼下脸上涂了厚粉,更瞧不出什么。 可他确实是个哥儿。 “没有让哥儿睡在地上的道理。”顾昀川躺下,他腿不好,累了一天了,乏得很。 沈柳瞧着人,指头绞得死紧。 没听见动静,顾昀川睁开眼:“怎么不去睡?” “啊……就去就去。” 沈柳脱下鞋,爬上床榻。 “喜服脱了。”顾昀川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不看你。” “啊……是。” 沈柳脱了喜服,齐整的叠好,放在床边,他只着单薄的内衫,掀开被子,盖在了身上。 正是夏末,早晚微凉,这被子薄厚得当,又是新打的棉花,盖在身上很是舒服。 沈柳从没睡过这样的床,盖过这样的被,他想他快要登天了……还有这顾昀川,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只是他没有这福气。 见人睡下,顾昀川起身,想将桌案上的红烛熄了。 忽然,身后传来很小很小的声音:“能、能亮着吗?” 沈柳以前听人说过,洞房里的红烛要亮一整夜的。 虽然……他明儿个就得走了。 顾昀川回过头,正见着大红喜被里那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瞧他。 他将剪刀放回桌上,折回褥子:“睡吧。” * 时值夜短,五更天已经泛白了。 以往时候,顾昀川因要苦读,起得颇早。倒是腿伤之后,晚起了许多,可也不过是鸡鸣三声,就睁开了眼。 日光还没有照进来,屋子里昏暗,却静悄悄的,床榻上空空荡荡,人已经不在了。 顾昀川身上多了床被子,龙凤呈祥的红喜被,该是昨夜盖在那小哥儿身上的,而今却把他包裹得严实又暖和,也不知道在他身上盖了多久。 他起身,跛着腿,费劲地将被子放上床榻,返回来叠褥子。 敲门声响了起来,外头是个姑娘的声音:“阿哥,你醒了没?” “醒了。” “那我能进吗?” “进来吧。” 门被推开,进来个穿鹅黄单衣的姑娘,瞧着十四五岁,头上梳着双平髻,很是漂亮。 她一眼就瞧见了放在地上的褥子,惊讶道:“哥!你俩没睡一块儿啊?” 顾昀川在嘴边比划了个“嘘”:“小心让娘听见。” 顾知禧忙点头,返身将门关严实了,蹲到顾昀川身边,帮他一块收拾褥子。 “你就睡这啊?”顾知禧细眉毛皱紧,“夜里怪冷的。” 顾昀川没说话,却听这小姑娘又细细碎碎念叨起来:“哥你这样哪行啊?老过不去心里的坎,夫郎不就成守活寡了,阿娘啥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啊!” 顾昀川被说得脸上发烫,他早些年光顾着读书,从没想过风花雪月,他又不好龙阳,就算那哥儿和真正男人不相同,可到底是…… 他抿了抿唇:“你都哪听来的胡话?被人知道了还嫁不嫁人了。” “我早说过了,我不嫁人,我照顾阿哥一辈子。”顾知禧垂下头,“眼下哥夫来了,我给他打下手。” 顾昀川沉默许久,叹气道:“事情都过去了,哥也看开了,你别再想了。” 见顾知禧眼睛泛起红,顾昀川忙打岔:“你瞧见沈……苏青岚了吗?” “嗯。”顾知禧瓮声瓮气地说,“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了。” “干活?” “我还吓一跳呢,那金贵的小少爷咋起来的这么早。” 顾昀川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做什么了?” “给灶台的碗全洗了,码得规规整整的。” 昨个成亲,席面上要用的碗筷多,家里备不齐这么些,就邻里各家凑一凑。 顾家人手不够,顾母又请了亲戚过来帮忙,席面一热,心里高兴就多喝了些酒,到散场时也就舅母和几个表姐妹还清醒些,帮着收了碗筷。 夜深了,顾母和顾小妹便没再多收拾,打算等明儿个一早再洗…… 顾知禧抿了抿唇,又道:“我进灶房时,他都烧上粥了。” …… 辰时初,日头东悬,霞光晕染云层,一片暖融融的金。 顾昀川推门出来,就见院子里架上了小方桌,赵春梅将碗筷摆好,见了两人:“让喊你哥吃饭,咋去了这么久?川儿快去洗把脸,饭马上好了。” 顾昀川应了一声,他向来不要人扶,顾知禧便跑去灶房里抢着帮他打水。 等顾昀川到了灶房门边,却见沈柳端着木盆出来,他未施粉黛,身着月色银线回字短袖衫,倒衬得人很是清秀。 沈柳看着顾昀川,不多好意思地别开脸,小声道:“我瞧床边上只放了这一套,就穿了……” 顾昀川抿了抿唇:“嗯,本来就是给夫郎准备的。”
第3章 是不是姑娘,我不在意 给夫郎准备的…… 沈柳不敢深想话里的意思,赶忙将木盆放到了灶台台面上:“井里打的水,冰手,我兑了些温水。” 顾昀川“嗯”一声,就听顾知禧笑着说:“我给哥打过这多回洗脸水,都没想着兑点温的,是我不知道疼人了。” 沈柳被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夏天热,冷、冷水洗着精神。” “哥夫好会说话呀。” 待顾昀川洗漱完,早饭也摆好了。 顾家人过日子,没人是不干活的,赵春梅放了碗筷,顾知禧端了热粥,就连腿脚不利索的顾昀川,也帮着拿了小菜。 昨日吃过了大鱼大肉,今早上竟格外想吃些清粥小菜。 桌子上一锅新熬的花生蔬菜肉粥,鲜肉切成碎沫,过油炒过的,花生煮透冒着油香,再配上青绿的蔬菜,鲜而不腻,很是好吃。 一盘葱炒鸡蛋,鸡蛋是隔壁邻居吉婶昨儿个吃席送的喜礼,家养的笨鸡新下的,炒出来的蛋黄嫩生生的。 一小碗自家腌制的咸菜,大白萝卜切成细丝,在日头下晾晒成干,再用井水投洗干净,放进坛子里,配上佐料腌制过,每次吃,用筷子从坛子里捞出些许,再切上些小米椒,很是解腻。 还有一笼粗面馒头,是赵春梅一早到灶房,见沈柳在做粥,配粥现做的。馒头刚出锅,冒着热气,个个圆圆胖胖,满是谷物的香。 四个人围着方桌而坐,沈柳并着腿,两手垂在腿间,没人叫他动筷,他不敢伸手。 赵春梅舀了一勺粥,见边上小哥儿垂着头没动,温声道:“乖儿,拿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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