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竹的影子在他印象里渐渐消失。 何逸钧道:“身份不同,不是一类人,不同心不同道,他总有一天不会跟我站在一边,不值得信任,我说完了,都是你想听到的,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郑竹暮满意地点点头,回了书房。 何逸钧一个人在外面吹着晚风,跪在原地,所有痛苦都像是得到了释放。 他明明就知道,自诩闲云野鹤的郑竹暮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权贵,那些权贵最看不起的也是他们。 何逸钧本能地远离这些人,看不起施清奉。 施清奉虽算是半个权贵,同样也本能地看不起何逸钧。 可他们两个却偏偏做不到。 何逸钧现在最需要的是有一个人能扶他起来,回头一看空无一人,他不自己站起来是因为他觉得他不应该站起来。 他想要得到认可,却空无一人。 就这样一直跪着。 明明谁都没有错,谁都有自己的想法。 ……
第14章 眨眼间,会试的日子到了。 到了,又过了。 这天,赫日当头,树影婆娑,会试放榜。 良霖跟何逸钧一大早就来到放榜地点。 一面红布上书写着星罗棋布的黑色字体,红布被国子监官人粘贴在墙上。 郑竹暮在榜下数着榜上有多少个晚竹书斋的学子。 何逸钧一抬眼就看到榜上第一名位置有一个十分醒目的名字,是施清奉的名字。 因为施清奉是皇室子弟,所以与江湘城的鹿从顾并列第一,鹿从顾是会元。 有学子喊破喉咙,仿佛想让京师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最快乐的,跑着道:“我终于落第啦!终于落第啦!我爱复考!我要复读!又有全新的机会登第!” 这位学子身后追着的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早已怒形于色。 看完榜,众人回到书斋,在院中摆桌上菜,庆祝结业。 学子们将家中带来的肉千芹菜等束脩送给郑竹暮,作为结业的礼物,表达郑竹暮对他们的教育之恩。 其中,何逸钧哪位落第的师兄余久择送的礼物最为特殊,送的是铸过的短刀锋利无比。 单是看着刀刃,都感觉自己身上被这柄刀撤下来过一片肉。 郑竹暮似乎是严峻习惯了,面不带笑,像有什么心事困扰着他,让他难以宣之于口,一一婉拒这些束脩。 在余久择不留意时,郑竹暮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柄短刀,眸光微动。 他最恨刀器,不给何逸钧习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郑竹暮送给学子们的礼物是糕点,糕点上分别印着学子们各自的姓名。 学子们惊喜。 郑竹暮隆重道:“今年参考考生人数多,录取人数扩张到六十六人,书斋参考人数三十人,及第人数十一人,比上回增加七人,前十名占三人,值得祝贺!” 学子们登时欢呼声一片。
第15章 郑竹暮威厉庄严的声音忽然道:“从今以后,书斋闭门落闩,请在读的学子们自行搬书到别处研习。” “原本书斋在住的人员全部移居迁户至京师外栖身,一去不返,永别京师,去京师外栖身,不再开设私塾,遁世长往,隐居山林。” “只盼日月为友,若无差错,一切顺利,郑竹暮亦言出必行,绝无毁言。” 郑竹暮讲完话后仍是一脸认真不苟的样子,似乎在告诉学子们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学子们留意到郑竹暮的反常,敛了笑容,渐渐安静了下来,也不去干其他事情,将隐隐忐忑的目光投射在郑竹暮身上。 郑竹暮仍然泰然自若,像平时一样。 郑竹暮之前从没说过这句话。 还似印象里那位教书育人不怨不悔的先生。
第16章 院里欢快的气氛瞬间凝固住了,让人适应不过来。 何逸钧心头某一份不安的预感涌来,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坏事要发生,神情不禁一沉。 原本书斋在阳光的照映下无比欢悦,而现在,这团阳光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学子们的灵魂犹如被闪电劈中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向郑竹暮询问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是不是遇到有什么困扰的事情。 郑竹暮只是摇摇头摆摆手,不愿搭理学子们,示意学子们不要问他这种问题,不该问的不要问。 可这示意无效,学子们见郑竹暮不肯说,更是着急,声音越来越洪亮了。 声音回荡在院墙四壁间,瓦片有被声波震落的趋势。 余久择挤身来到郑竹暮跟前,两边肩膀硬生生撞击其他学子。 其他学子站不稳,一个斜身,差点摔跤。 余久择不理睬,假装没撞到没看到。 余久择生得粗喉大嗓,一个人的声音彻底覆盖住其他学子的声音。 一出口便顾不上自己是否像平时一样尊重郑竹暮,只忙着高亢有力道: “郑先生!你怎能说走就走,你是教书先生,教书是你的责任,你怎能对自己放纵不管,你出京,你怕谁,隐居山林你躲着谁。” “你当年当着京师所有人的面口口声声说你一辈子扶持书斋,一步步让书斋走下去,书斋建成后你说你决无回头路。” “而现在呢,难道你忘了,难道你还没认清你的责任,你这辈子还没过完!” 其他学子登时鸦雀无声,不悦而酸心的情绪逐渐被余久择所感化,纷纷死死地盯着郑竹暮,像是要拼命地将郑竹暮的模样牢牢嵌刻在他们记忆中。 郑竹暮道:“你们为什么要挽留我?” 余久择道:“因为这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何逸钧道:“郑爷说让他们自行搬书到别处研习,可是别处早没有多少个可研习的地方了,自从晚竹书院建成后,京师开设的私塾越来越少。” “后来又多出了一个伦安书院,以至于现在还剩下的私塾皆为小型。” “晚竹书斋闭门后,这些小型私塾就会有更多的学子加入进来。” “学子多了,念书位置自然不够用,学费自然会大幅度增高,能读到书的人自然会大幅度减少,只有这样,念书位置就够用了,一计解两患。” “晚竹书斋的学子都知道晚竹书斋闭门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还没顺利结业的学子从今以后读不到书,只能到处借书,按时归还,只能自学。” “在书中碰到不认识的字和词,也未必有人去指导他们,以至于他们很难理解文章大意,考试时也很难填对答案。” 众学子附和。 郑竹暮不怒自威,正视立在他面前的余久择跟何逸钧,面色波澜不惊,却暗藏令人发怵的深意,语气平淡: “小友听老一辈人说过的话,是记得的,那么小友想不想知道,老翁当年承诺的那句话,是承诺给谁,小友难道还在以为,老翁的承诺是在给老翁自己?” “老翁确实不知道晚竹书斋闭门后意味着什么,老翁只知道,没有他,他死了,意味着老翁当年的承诺也就死了。” “老翁凭什么还要将坚守承诺,坚守承诺,就相当于老翁把多年腐尸立在书斋,又有什么意义!”
第17章 说出后面那句话时,声音明明铿锵有力。 传到众人耳畔时却变得轻如浮云,悠悠地,听得人浑身发毛。 可能是因为郑竹暮决心要离开的原因。 余久择瞳孔紧缩,唇齿愈发干涩枯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郑竹暮。 院里安静了片刻,其他学子心以难平,继续你一言我一句地挽留郑竹暮。 郑竹暮面上严肃,但心里也是不舍得这群围在他四面八方嗡嗡呢喃的学子们。 他长叹一口气,双眸阖了又张,似乎在暗示自己铁了心离开书斋的原因难宣之于口,最后愠恚道:“够了!” 话音落下时,何逸钧已经站在了自己房间的门槛上。 垂下眼帘,在心中也跟着长叹一口气。 何逸钧与郑竹暮生活七年,也是从没见过这样的郑竹暮。 小时候刚来到书斋的那天晚上,郑竹暮还亲口向他阐明他要一辈子扶持书斋,一辈子桃李满园,一辈子冰壶玉尺。 还希望何逸钧长大后可以成为他扶持书斋的下一代人。 何逸钧进了房门,耳畔的声音小了不少。 他来到书桌前,从桌底下木盒中取出一封信,将信置于桌上,心道:“郑爷,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结果你却要我陪你一起迁居?” 这封信全程由何逸钧亲自手录。 信里讲述的内容是何逸钧因为乡思成疾而请假回家的请假条,上面写着: 扰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是缘身在书斋,背井离乡,久而不见故里,虽月月家书双鱼,年年锦书回雁,依然解不了莼鲈之念,决定归乡探亲叙旧,望郑先生批准。 落款是何逸钧的名字。 何逸钧只想回去看看邺阳郁府如今落魄成什么样子而已。 何逸钧轻抚信面,像在清理附在纸上的尘埃,又像在思虑些什么。 他原本的打算是趁着郑竹暮不在书斋时,自己将信件悄悄安放在郑竹暮书房桌上,之后便立即拿好已收拾完毕的行李搭车向邺阳城出发。 回邺阳,就应该有足够的盘缠。 何逸钧心头又生出一丝苦涩,不自觉地往堆放在居室墙角的杂物望去。 杂物摆得整齐,其中包括油纸伞、练习题、旧衣裳、烂木盒、破棉被……这些杂物都是何逸钧打算卖出去换取盘缠的。 何逸钧长大后,郑竹暮极少进何逸钧的居室,全然不知道何逸钧早做好了回家的这些准备。 何逸钧把信件放回盒子里。 院外。 一道铿锵有力的击木声骤然响起,覆盖了学子们的声音。 紧接着便传来陌生而洪亮的男子音:“门下,晚竹书斋夫子郑竹暮接旨。” 闻言,何逸钧浑身的力气顿时被抽干了,心梗了一下,走出房间。 “啊?”良霖也跟着大声道,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圣旨,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传来圣旨。 “圣你大爷旨。”余久择不敢让站在门内的钦差大臣听见他骂的这五个字,不得不降低语音,骜声狠气暗骂一句。 郑竹暮定定地看着立在门处的钦差大臣手中那一份木制圣旨,眼底流露出一丝讥笑意味,硬着腰板,跪也不肯跪下,冷冰冰地道:“我正是晚竹书斋夫子郑竹暮,接旨,大臣请念旨。” “顺明帝纂承天序,皇王受之,晚竹书斋夫子郑竹暮,于建宁二十七年癸卯月辛酉日夜,领其生大言不惭,玷辱驭手,损坏轮胎,不予赔偿,顺明帝义愤填膺……” 钦差大臣念到一半时瞥了一眼郑竹暮,一字一句皆令人醒神。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5 首页 上一页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