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了旁人在此,一旦被利器抵住了要害,即便不肯坐以待毙,也绝不敢轻举妄动,杨钊却不然,他只犹豫了不到一瞬,身躯猛地一倾,左掌全力拍出,竟是不顾生死,携虎狼之势攻向应如是。 这一掌倘使拍中,应如是难免脏腑破裂,杨钊也得血溅当场。 眉头微皱,应如是忙将手腕一转,脚下顺势疾退,刀刃也如蝴蝶般从杨钊喉前轻灵掠过,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杨钊这虎扑一掌与他擦身而过,悍然击在旁边那根碗口粗的柱子上,整个木棚顿时倾塌,而在第一根干草落地之前,应如是已飞身落在了十步开外。 紧接着,烟尘四溅,杨钊从棚下疾步而出,没有急于追击,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横亘着一道红线似的新伤,因割得太浅,鲜血这才渗出来。 他已知自己并非应如是的对手,出掌只为攻敌必救以自救,说到底是在赌命,结果不是他赌赢了,反倒是这人留了情,须知这一刀能够破皮,割断喉咙自然不在话下。 半截刀刃没入地面,应如是开口道:“想不到杨大人的掌法犹在刀法之上。” 静默片刻,杨钊冷声道:“你刚才为何不下杀手?” “人命终非草芥,若要杀人,至少得有个非杀不可的理由。”应如是道,“杨大人,你办案缉凶十余载,杀过罪不当死之人么?” 杨钊没料到他会问出这句话来,一时竟不能答,半晌才骤然发笑,道:“你在为自己鸣不平?不错,我现在无法判定你是否有罪,抓捕你只因近日连发重案,而你有莫大嫌疑,可惜我技不如人,动用这般手段也不能将你留下,但你要出这座城,也是难如登天!” 应如是淡淡道:“因为裴霁也在这座城里,你抓不住我,他未必不行。” 杨钊的笑声戛然而止。 “人不是我杀的,但你有句话没说错,我确是为了亲自验看尸首才来这一趟的。”应如是道,“此二人是在丑时前后被凶手提掌击破顶门而死,额面不见伤口,头骨已被内力震碎,这才使得血浆自七窍涌出。有这样掌力的人,要杀死一对不会武功的老夫妇,根本无需下此重手,若非寻仇泄恨,便是别有用意。” 杨钊张了张口,缓缓道:“什么用意?” “这就是只有凶手心知肚明的事了。” “……你究竟是谁?来乐州城做什么?” 应如是微笑,从袖里取了一物抛向不远处的空地,道:“我来找一个人,问其要一件东西。” 杨钊下意识向那落地的物什看去,旋即回过神来,顾不得自己也身在场中,高声道:“拦门!放箭!” 已是晚了。 第二轮箭雨未及发出,西面墙头上已多出了一道人影,这院墙有两丈来高,蹲守在上的衙役们想不到会有人在顷刻间飞掠而上,来不及抽刀迎敌,靠近的两三人已被应如是拂袖扫下,四仰八叉地摔落在地。 应如是无心恋战,纵身跃下院墙,转眼已消失在浓重夜色中。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杨钊疾奔几步便停了下来,知道追不上此人了。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被丢下的物什,定睛细看,原是块半掌大的铜牌,似被烈火灼烧过,边角已熔,依稀可以看出牌上刻了“通闻”二字。 看清此物,再想到应如是的那番话,杨钊面色几变,他让衙役们都进来,自个儿转身回殓房取了纸笔,他不善丹青,却亲手画过许多张通缉令,但凡是亲眼见过的人,寥寥几笔便可让一个人的形貌神情跃然于纸上。 不一会儿,杨钊叫来一个腿脚快的衙役,将这张墨迹未干的画纸和验尸手册一并交给他,叮嘱道:“此人嫌疑极重,速去州衙上报,要当面交到裴大人手上!” 这衙役也知道事态紧急,躬身一礼便拿上东西跑了出去,杨钊思忖了片刻,又让其他人先在周遭搜查一番,哪怕一无所获,也比在这儿干等着要好。 若是可以,他还想亲自带队,或可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奈何来前裴霁下了死命令,为防节外生枝,天亮前他必须在此坐镇。 殓房的门没关,冷风席卷而入,白烛火光明灭不定,将杨钊的影子拉长扭曲得像个怪物。 有那么一瞬,在这死寂的屋子里,杨钊感觉自己正被人注视着,他凭着本能转身,发现盖在烧饼摊夫妇俩尸身的白布不知何时被风吹落在地,他们歪着头,两双空洞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 习武之人不畏寒暑,杨钊却在此刻尝到了冷彻骨髓的滋味,他伸手去按刀,又忘了断刀已弃,摸空之后身躯一僵,好半晌才回暖解冻似的转手入怀,这次如愿摸到了实物,是一个精致的绣花荷包。 荷包里有只翡翠耳环,色浅玉干,银钩已暗,分明不知多少年前的旧物了。 耳畔风声依旧,杨钊的心中却有歌声回响,伊人唱的是一首《新水令》: “杨花摇落匿芳踪,长河堤绿柳如梦。云鬓金翠翘,乌发玉搔头。细雨烟波,送君山水万重……” 曲调声转驻马听。 “暗香浮动,醉倚栏杆酒色浓。岁月倥偬,三尺青丝霜雪冻。含泪书成无处寄,欲泣难言双眉纵。弦泠泠,问明月秋风谁捉弄?” 时隔数日,散花楼谢客牌未收,门前的两挂红灯笼也没点燃,大堂却迎来了一夜灯火通明。只见台上两抹倩影一坐一站,陆归荑拨弦,柳玉娘应声而唱,琵琶声幽怨动人,伴随一曲悦耳低唱,唱的是一支《新水令》,恍若推开一道烟雨重门,见着了伤心桥上断肠人。 再观台下,虞红英撑起病体盛装作陪,偏偏唯一的客人虽懂音律,却不解风情,只顾饮茶听曲。 不多时,一曲毕,裴霁这才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道:“好茶好曲好歌喉。” 他坐在这里,也不过一盏茶、一支曲的时间。 裴霁今天被知州烦得头疼,这人不敢违抗他,也不愿得罪死了五家大户,再加上城里城外的百姓都对持续多日的戒严令颇多怨念,夹在中间确实难做,只好硬着头皮与裴霁打商量。因此,当杨钊派来的人到州衙报信时,裴霁毫不犹豫地随其出门,问明情况后沉思几息,便来了散花楼。 这些天,散花楼上下一干人等都不好过,十日期限将尽,看门的乍见裴霁近前,如同见了阎王爷,忙不迭去通知三位楼主,没过多久,不仅柳玉娘与陆归荑联袂而至,连缠绵病榻的虞红英也强撑着下了楼。 出乎意料的是,裴霁进来后既不出言也不发难,先找了张椅子坐下,再说要听曲,也没指定曲目,只让她们挑一支拿手的唱。虞红英料他心中有事,不敢贸然开口触霉头,眼神示意两个妹妹应允,随即屏退了一干闲杂人等,亲自在旁陪侍,此时听他开口夸赞,非但不觉欢喜,反而提心吊胆起来。 她小心问道:“裴大人既然喜欢,不如再来一曲?” “不必了,本官只是被人缠得心烦,一支曲足够静气了。”裴霁看向陆归荑,“当日在千帆口,本官与你说的话,都告知你两位义姐了吧?” 陆归荑的手指触摸着琵琶背上那道刀纹,默默点头。 裴霁又问道:“不知散花楼做了哪些准备?” 这回答话的是柳玉娘,只听她道:“回禀大人,因城内戒严,散花楼门下诸人不便外出行动,既已定下诱饵之计,我斗胆将人手都收了回来,楼内一应大小机关皆已启动待发,但凡逆贼敢上门来,我一定将其引入陷阱,只是此法行险,还需裴大人把控。” “冯宝儿藏身无忧巷的消息,你们不曾走漏风声吧。” “性命攸关,万万不敢。” 犹豫片刻,虞红英道:“裴大人,这几日您不在城里,我们从幽草那里得到了一条线索,她当日一早在巷口烧饼摊吃过东西,很快就人事不省,醒来已在藏宝箱中,这对夫妇恐有下药通贼之嫌。” “此二人在巷口经营烧饼生意多年,无忧巷的人都与之相熟,幽草不会无故污蔑他们。”提到这件事,陆归荑的脸色极为难看,“何况这对夫妇往日出摊风雨无阻,这次虽受戒严限制,但一连数天未见人影,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裴霁似是提起了一些兴趣:“关于这对夫妇的生平,你们知道多少?” 在场四人里,陆归荑对他们最为熟悉,想了想才道:“老板姓刘,其妻刘张氏,夫妇俩都已年过五旬,乐州本地人……” 原来,刘老板早年吃喝嫖赌,终日浑噩糊涂,直至刘宋氏初胎因他受惊滑落,险些一尸两命,这才幡然悔悟,向人借本钱做起了烧饼买卖。因为这件事,刘宋氏多年未能再孕,后来终得一女,夫妻俩都将她当成了心头肉,不仅送她念了私塾,还请老绣娘教了女儿刺绣手艺,三年前其女在小河村的一家绣坊做了绣娘,而后嫁给村里一个卖油郎,虽是家境不佳,但丈夫为人勤快老实,夫妻俩生活和睦,卖油郎每每进城,都要捎一壶好油给这对夫妻,他们的饼也就越做越香了。 “你们既然怀疑这对夫妇,可有派人寻找?” “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柳玉娘苦笑道,“大大小小的客栈都找过,不见他们的踪迹,城里也没有能收留他们的亲朋好友,或是赶在城门封禁前逃走了。” 话虽如此,她的眼睛却望着裴霁,显然疑心这两人是落在了夜枭卫手里。 裴霁不置可否,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忽然弯唇一笑,道:“我今夜来此,只为告知你们两件事,首先——这对老夫妇,已于昨夜在家中被人杀害了。” 这话仿佛一块巨石砸进水里,三姐妹神色皆变,陆归荑忙问道:“是谁杀的?” 话音刚落,她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重点,这对失踪多日的老夫妇竟在家里遇害,究竟是凶手移尸换地,还是……他们从未离开呢? 裴霁并不急于回答,继续道;“其次,鱼儿已经入网了。” 三姐妹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齐齐心头一凛! 明亮烛光下,裴霁将一张画纸在她们面前展开,沉声道:“此图乃本地总捕杨钊亲手所绘,就在个把时辰前……” 他几乎是将报信衙役的话原样转述了一遍,三人听后神情各异,陆归荑自不必讲,虞红英跟柳玉娘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再看裴霁放在桌上的铜牌,更为骇然。 “此人武功甚是高强,以杨总捕的本领,竟非他三合之敌,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混进城里,必有所图。”裴霁虽然在笑,杀意却几乎要满溢出来,“杨总捕在交手间探其口风,他说是为了寻人索物,又留下这面铜牌,身份不言自明。” 这时候,脂粉也掩盖不住虞红英苍白的脸色了,她颤声道:“是在青龙湾犯案的劫贼,也是……冯盈的同党。” 若真如此,眼下温莨既死,冯盈大仇得报,这人要做的事只剩下了两件——拿回被他们劫掠的贡宝,救回冯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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