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领头兵士,禀报道:“嫡皇子,‘霓园’到了。” 晴暄二人下了车,眼前一条甬道,甬道尽头,乃一处素净小院。 此处远离闹市,两侧房舍遮门闭户,似是无人居住。 目视“晴暄”下了车,奕国兵士,抬马鞭指了指甬道尽头:“此处便为几位住处。还请众位莫要走远,摄政王随时召见。本将使命已达,回朝复命,告辞。” 说完秉了秉手,带队鱼贯雁行离了“春秋道”。 漆门上端端书了两字“霓园”,院内五间瓦房皆备了床铺、桌椅,粗制了些,使起来倒是无虞,只是并无粒米吃食。 觉枫动手收拾,遣了千贺去采买些。 院内种着一株梨树,黄叶铺就院内滢黄,枝头缀着颗颗孩童拳头大小的梨子。觉枫翻身上树摘下几颗兜在怀里。 不消多时,觉枫便收拾妥当,院中大抵有了居所的样子。 千贺揣了个粗布口袋,气鼓鼓地入了院堂。 “不顺遂?”觉枫看千贺脸上满是懊恼,便知一二。 “什么劳什子房大人,娶第五房小妾还要收走精米。方圆五里精米皆被他老儿收了去。”千贺举着小半袋米不忿道。 “晴暄粗米精米皆可食得,将军莫要为这等小事气生气。”晴暄柔声安抚千贺。 “殿下,臣与那人说好一人一半。奈何雍国带来的银钱,米店不肯收。” “将军抢了米店?”觉枫拿洗好的梨子,立在门边,将梨子递与晴暄与千贺。 “有位朋友买下这最后一袋米,分了一半与我。”千贺如实作答。 千贺啃了口梨子,饱满汁水溢了满口。 觉枫拿过米袋,嘱咐:“将军快些歇息,一会儿便可吃了。” 晴暄颔首,沉沉暮色映入眸中,染了氤氲雾气。 “在下话还没说完,兄台便抱着米跑了,莫不是想恰白食不成。”话音未落,院中不知何时立了一人,衣衫紧趁利落,酒壶别于腰间,散着的酒气三丈之外亦可闻见。 千贺看清了那人模样,摸了摸脑袋,大咧咧笑道:“并非如此,在下与兄台说清了住处,不然你也不会现身于此了不是......” 晴暄打量来人,腰间别了把短剑,紧身利落的游侠装束。晴暄虽久居深宫,很是读过几本游侠列传,对闯荡江湖的日子心向往之,对来人生了几分好感。 觉枫听了来人话语,赶忙从伙房出来,抱拳笑着言道:“还未来得及多谢兄台赠米之恩。兄台若不嫌弃,一起用些?” 那“酒中客”毫不客气坐于晴暄对面,短剑随意置在桌上,指着觉枫答道:“还是这位兄弟会说话。” “在下确有此意,行走江湖,无酒不欢,这无米却难安,老鱼只身一人,起火造饭着实麻烦,偶尔来此蹭顿饭,可愿意啊?”说着指腹舔开酒葫芦盖,轻嘬了一口。 “兄台不弃,自是求之不得。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觉枫见晴暄神情如常,并无芥蒂,诚恳说道。 “好说,张之鱼便是,叫咱张大人也可,叫声老鱼也不嫌。”说着便拿起一只澄黄梨子啃了两口,点了点觉枫。 “在下姓聂,排行第九,阁下唤作聂九即可。”觉枫想起乾苑峰学艺的排行,自报家门。 “那这位小兄弟呢?”老鱼饶有兴趣地看了眼晴暄。 “好说,敝人云六。”晴暄抬眼对上老鱼眼色,眼神微凛,唇角也挂了些笑意。 “本、鄙人千贺,我三人初来乍到,未换得奕国银钱,待换了钱,这米十倍奉还。” “江湖救急算不得大事,别说半袋米粮,就是半袋金银,老鱼也不在话下。”老鱼慷慨言道。 言语之间,觉枫已将稠粥摆上了桌。 老鱼倒不嫌弃,吃起来清粥如食佳肴。 晴暄见他吃得香甜,腹中也叫嚣起来,端起粗瓷碗拨了口粥到嘴边。 热气腾腾的白花粥泛着馨香蒸入口鼻,熨帖滚入腹中抚慰辘辘饥肠。 “这奕国稻米倒是不差。”千贺连扒了几口粥饭说道。 “千贺兄弟可说对了,这奕国稻米尤为甘甜,产量还足。这米好才出得好酒,若非如此,俺老鱼怎会待在此地五年。”似是勾起了馋虫,老鱼打开腰间酒壶,细细品了一口。 “兄台是奕国人?”觉枫垫了句话。 “非也,本人生在潞州,长在景州又在漠州八载,昊都五载,浮生大半,早已说不清是哪里人士了,就是走三山串五岳的散人一个,何处有佳酿何处便是魂之归处。” “这几年,奕国年景好,酒醇景美,老鱼过得舒爽,便是人间极乐,家家国国那些大事不适合老鱼。”老鱼使劲儿摆摆手,似这家国事说出来便是烦忧,极力将其驱走。 千贺听老鱼这番言谈,皱了皱眉头,心想“人在世间,怎可无家无国,那岂非孤魂野鬼。” “鱼兄拓达不羁,小弟敬你。”觉枫端起碗与老鱼碰了碰。 “今日结识几位兄弟却无法畅饮。实乃一桩憾事。待下次,老鱼定带些好酒,咱们痛饮千杯。”老鱼也端起粗瓷碗与千贺碰了碰。 “鱼兄在此待了五载,正是奕国摄政王主政,兄台可识得此人?”觉枫见对方是个知无不言的性子,想多探些奕国情势。 “奕国摄政“玉面修罗”盛镜尘,谁人不知?传闻神乎其能,手下嚣营步步喋血,无坚不克。当年重掖山下,嚣营百十人力战雍国万人,屠尽雍人,一战定国,这百人竟整装而归。”老鱼说得起劲,不时啜饮一口,全然没顾及三人脸色。 觉枫见晴暄脸色发乌,知是老鱼的话挑了他的心弦,后悔发问,转了话头:“鱼兄乃杯中客,可为我等讲讲佳酿?” “别的老鱼不知,要说起这酒,可是天地间一妙物。这没粮啊可产不出酒来。这酒好的地方,年景定差不了……”
第5章 艰难求生 月光洒落院中,说不出的寂寥,千贺将醉醺醺的老鱼安置在柴房,没了他的喋喋不休,院中更显清冷。 “殿下可服过玄露丸。”觉枫从正房中出来,为晴暄披上一件褐色长衫。 晴暄颔首。 “房中已收拾妥当,今晚属下值夜,夜色深了,殿下安睡吧。”觉枫将粗瓷碗中倒了些水,递到晴暄面前。 晴暄接过喝了一口,微温入喉,他抬头望一眼觉枫,人站于皎皎明月之下,周身散着淡淡光晕。 晴暄又轻笑着摇头,淡然言道:“不必了,九哥,暄儿已不是那个不经一事的嫡皇子了。” 觉枫思量片刻,从灰蓝绣囊中掏出一只核桃大小的赤橙瓷铃铛,铃身如反扣瓷碗,中空环着净白瓷圈。铃身镂空一只秀美飞鸟,双翅待展,跃跃欲试。 “殿下,此铃乃御羽卫特制。御羽卫对此铃声尤为敏锐,将此铃悬于床头,臣与千贺将军皆能探得。” 觉枫悬着赤色丝绦,铃铛直直落下,颤动出清脆悠远的悦耳之音。 “咕噜噜”“咕噜噜”两人被声响惊动。 千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满面羞愧。 “殿下,微臣失仪了。这脏腑闹腾得厉害,睡着了本不记得,这会子又闹腾起来。这粥着实不饱人,属下想着摘几个了梨子垫饥......” 晴暄见千贺这副窘迫样子,眉头微皱,轻声道:“身在奕国,两位陪暄儿受难,是暄儿恩人。暄儿愿与两位兄弟相待,大哥,九哥……” 千贺、觉枫相互看了看,见晴暄言辞恳切,便未推拒,抱拳称是。 晴暄走至近前,将两人手并于一拢,心下安宁了几分。 满院果香沁人,明月照拂为三人掩了一层薄光。乃至多年之后,晴暄仍记得当晚的月色和幽香。 翌日清晨。符懿道上,两旁街市林立,各家使出浑身解数招揽客人。街市上熙熙攘攘,妇孺老少皆见惯了这等场面,毫不为意,各自采买货物。 “雍国钱啊......”银庄的伙计打量了千贺呈上的银钱,将“雍国”两字咬得分外重。 “呶,三十换一。”伙计努努嘴,指向墙上牌子。 果然那块“今日契率”牌子上横七竖八的写着。 “大哥,这已是第四家了,再要闹翻,今日怕是一分一毫也换不回去。”晴暄死死抱住怒气盈胸的千贺,压低了声说。 “这,哎……刚刚几家二十五换一,已气得人七窍生烟,这家更是个黑心的。”千贺脸色煞白,显见得动了怒。 “那三家已然回不去了,这街上留下的店家不多了,不如先换了,咱们那些细软也可值得些银钱。” 晴暄又将千贺拽到身后,抢先到柜上,好言道:“店家,烦请换了。家兄初来乍到不懂行市,还请店家莫怪。” 伙计算准了两人急于用钱,即便自家契率比着邻家还高几分,两人这单生意也跑不掉,更生轻慢:“啐,丧家犬还想咬人。” “你、说谁丧家犬?”千贺紧盯着伙计,拳头重重捶在柜上,一字一顿地说。 晴暄见状,使劲拽住千贺右臂,压低声音说道;“御羽卫左中郎千贺听命,孤命你即刻出了这家店,不得与人争执。” “不是丧家犬怎得到了我们奕国,亡国奴、丧家犬,若不是摄政王有规制不得拒收他国银钱,三十换一也没人要雍国银钱。”伙计躲于柜后见晴暄拖着千贺离开,大着胆子喋喋不休。 晴暄收起银钱快步出店,千贺也静了下来,狠狠瞪了伙计,跟随出来。 “殿下,属下鲁莽了,保证下一家店绝不再生事。”千贺跟随晴暄亦步亦趋,鼓足了劲儿才说出口。 两人于街上又寻得一家钱庄,虽也是三十换一的价码,伙计极为和善,换得还算顺遂。 两人想将细软换些,伙计告知,凡是他国之人细软皆要至汇珍居造册,钱庄才敢兑换。 千贺持着换到的银钱不免丧气,他们带的银钱本便不多,大多细软留给了菩冥关众将士。三十换一,换来的银钱买两袋精米都不够。 繁华街市,琳琅货物,只能看个眼饱,倒没什么。饭馆飘荡的饭味,酒馆蜿蜒的酒香,勾着人的魂魄不肯放手,唯有快步离开了这磨人的地界,将肚囊哄了过去,才堪堪保住囊中来之不易的银钱。 晴暄、千贺几乎是落荒而逃,家中锅里灶上皆是冷的,这屋中若有比这还冷的怕便是两人的心肠了。 两人颓然坐在屋里,相对无言。 “怎得如此垂头丧气?”觉枫一进院子,秋风吹得遍体生寒,见两人情状了然了几分,坐在晴暄身侧,看向千贺问道。 “今日去换银钱,谁知跑了几处钱庄,雍国钱币压根值不上价。咱们带来的勉强换两袋精米。”千贺眼神飘忽,有气无力说道。 “细软呢?”觉枫又问。 “他国人的细软皆要入汇珍居记录在册,否则,其他钱庄皆不敢收。”千贺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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