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了,怎不见……”话至唇边,又生咽了下去,唇齿之间嗫嚅发出两字:“走吧”。 沁暖阁外停了素黑车马,车旁守着两人。两人皆是素服,未着重甲。 晴暄识得其中一人乃御羽卫副指挥千贺,生得孔武有力,平素快言快语。另一个眼生得很,恭敬地垂着头行礼。 “殿下,这位乃御羽卫校尉景容。”千贺禀报道。 那侍卫赶紧道:“景容见过殿下。” 为质是苦差事,奕国只允了两人相随,允明病起得急,云后怕他过了病气,安置了新人。 晴暄微微点头,并未多言,径自上了车。 马车缓缓启程,沐都皇城龙安殿、凤桓宫亦远远退去,接着是沐都北门玺佑门。 千贺、景容互换了下眼色,千贺试探问了问“殿下可要下车看看,出了玺佑门,便离了沐都。” “不必了,赶路吧。”晴暄声音不大却很清楚,省了下人猜度。 马车一路无阻,又向前行了一个多时辰,缓缓停了,缓行的马车让晴暄陷入浅眠,马车一顿,他也跟着醒了,算着时辰,应是到了菩冥关。 晴暄看了眼车中木匣,轻轻启开,莹润白玉孤零零嵌在匣中,他曾看史书中寥寥数行提及玉佩此刻的用处。如今用在自个身上方知其切肤之痛,他晴暄于史书中又留下怎样只言片语。伸手拿起玉佩,紧紧攥在掌心,纵身下了车。 菩冥关前,右丞齐为江为首的一列臣子顶着日头守着,似那蔫了的菜叶般,打不起半分精神。 齐右丞携众人见晴暄一行三人,缓缓从太师椅上起身,远远朝晴暄微拱手,口中念叨:“见过殿下。臣等恭候多时,您接旨吧。” 千贺眉头拧在一处,横眼看向齐右丞。这右丞乃德妃堂弟,德妃素来艳名在外,可眼前这位齐大人全无半点贵气,瘦长身躯,伸头缩肩,蜡黄面堂配了对王八眼,活脱脱是个花街柳巷的龟公。 齐为江不疾不徐,打开圣旨,迟迟未宣。 晴暄明白他的意思,上下打量了眼,这一早未食粒米的胃里瞬时翻登起来。 他强忍了忍,闭上双眸,紧咬腮肉,俯身跪倒。 “奕国凶悍,晴暄身为皇嗣,断不可惹怒奕国,祸水东引,切勿骄奢,寻得良机,守土安国。” 说完,他挥了挥手,口中念叨:“微臣,怕殿下仓促之间,准备不周,这个物件要送与殿下。” 话音未落,已有兵士手持方盘,红布盖着一物,呈到跟前。齐为江二话不说扯开了红布。 待看清盘中物,晴暄三人皆是一愣。 千贺血凉了半截,全身如火焰喷薄怒道:“齐为江,老子x你祖宗。”作势奔向齐右丞。 千贺本就是御羽卫数一数二的将军,盛怒之下气势逼人,养尊处优的齐右丞见他如恶鬼般,要生撕了他,腿肚打软,靠着左右兵士搀扶才没倒下。 “大人息怒,莫误了正事。”一旁从未作声的景容紧紧捉住千贺摆起的拳头劝阻道。 齐右丞护卫与千贺剑拔弩张。 晴暄绕过几人,来到持盘兵士面前,盘中的小乳羊雪白,似是降生不久,浅粉眼睑尚未完全睁开,楚楚可怜窝在盘中。 晴暄接过方盘,转身进了马车。 二人明了殿下态度,不再与齐右丞等人纠缠,驾车而去。 晴暄拉开车帘,远远瞭望,菩冥关三个遒劲大字嵌于关口山脊之上,此关乃通向沐都门户,占尽地利、雄关锁隘,乃拱卫沐都屏障,奕国虎狼之师已攻打菩冥关三月有余,雍国兵士仍是坚守。 举目四望,明黄圣旨、替罪羔羊,样样如轻锋薄刃割得人生疼。 可自己,身为皇子,不能取信父皇于前,可谓不孝,不能济世救民,力克强敌是为无能,此去奕国甚至无法保证其人不受辱,祖宗不蒙羞。 念及诸多,晴喧好似被妖精吸尽了精魂,周身没了半点气力,腹中火烧火燎,灼得五脏六腑痛作一团。 “殿下,菩冥关将士拜别。”千贺拿捏着声量提醒。 晴暄以膝死死抵住在腹部柔软之处,皮肉痛意盖住灼烧之感,才勉力下车。 为首军士见车中下来位谪仙一般的人物,认定必是嫡皇子,赶忙上前拜道: “末将陈普,率守关军士二百三十七人拜见殿下。” 马车之下,乌压压跪地了数百位身披甲军士。虽黑瘦枯干,却个个目光灼灼。 “陈将军……” “众位军士,暄来迟了,大家受苦了。”晴暄挥展双臂,躬身到地,重重一叩。 众将士皆是痴痴愣在原处,他们守关多年,形势困厄,心中亦多有牢骚。 可见到晴暄矜贵满身,恭敬有礼,重重一拜,惶令山河染色,一腔拱卫家国的心肠又热了起来。 “殿下,我等与奕国还可一战。”陈普是热血汉子,话脱口而出。 雍国军士听到皆跟随道:“我等愿与奕国拼死一战。” 晴暄鼻腔酸涩,眼中热流似要不受控地涌出来。他死死掐了大腿,拱手说:“众位将军拳拳报国之心,晴暄记下了。事已至此,请众位将军安心听命,抚慰兵士,为雍国留存住根本。晴暄感激不尽……”向着众军士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站起身,晴暄与千贺耳语了几句。千贺神情先是大惊,接着极不情愿地去到马车上。下车手里提了个包袱递与晴暄。 晴暄将包袱举在胸前,扯了嗓子正色道:“众位,晴暄疏于政事,不知众位处境困顿,妄为嫡子。时至今日,亦是咎由自取,只是深感对不住众位。这里,有些微薄财物,请陈将军分与大若有朝一日,乾纲重振,晴暄定会补偿大” 晴暄拖了包袱递与陈普。陈普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接了过来,感激涕零:“殿下,这是您此去的……” “陈将军放心,暄还有应对。”晴暄亲切安抚陈普等人。 烈日灌顶,提点着晴暄时辰,他拢起笑颜,神情冷峻了几分,低声问道:“将军,奕军何在?” “禀殿下,奕军已于菩冥关前列队。”陈普赶忙回禀。 关门大开,萧瑟秋风卷动风沙,天地无声,江山失色。待看清眼前,晴暄登时遍体生寒。 浩荡奕军,乌压压连成了片,仿是天上乌云降临,却肃然静默,鸦雀无声。 居中赤字黑旗大书个“镜”字,迎风舞动,恣肆狰狞。旗下之人,全副盔甲骑于骏马之上,一看便为主将。 奕国三将远远瞧见菩冥关出来满身缟素的三人。 副将姜烈凑到主将耳边低语:“王爷,雍国关门大开,想必是嫡皇子晴暄来了。” 盛镜尘紧了紧马缰,侧着点了点头, 姜烈得了令,提战马向前几步,正色高声道:“奕国摄政王亲自受降,雍国嫡皇子请以古法行之。” 晴暄胸口被人狠攥了一把,该来的总要来。 他转头看了眼千贺、景容,又远远望向菩冥关,目光搜寻片刻,关门缓缓关上,门可罗雀,哪有一丝人影,如人偶粲然一笑,片刻神采过后,复又失魂落魄。 晴暄玉立于道前,距奕国军士二十丈,口中轻道:“开始吧。” “雍王不仁,败行失德,嫡子晴暄,代缴降表,自愿为质。自此雍国纳贡三载,为奕国马首是瞻。”少年仅剩的倔强撑着他把话说完,拿出温热玉佩含入口中,双手向身后一拢,有人上前动作轻柔缚了他的双手,临末,用手掌紧紧握了握晴暄的手。 烈日当空,山间邪风横行,不仅未将热血吹凉,反令人杂念丛生。山谷间,升腾热血混着肃杀之气,惹得人躁郁难当。 数千敌军全神贯注,个个目光如炬,关前方圆之地罩起气墙,堵得密不透风。 晴暄每向前踏一步,便深陷泥中一寸。大地炙烤如火海,豆大汗珠成串从额角滑到鬓边,眼中混着不知是泪还是汗,很快模糊了视线。 只是心中暗数,“一、二、三.......九”,双膝跪下,额头触地。 不知跪拜几次,晴暄脑海中浮起当日练武只言片语。 “殿下,双腿再分开些,腰腹使些气力。” “殿下若还受得住,再忍耐些,可好。” 觉枫规劝复又飘在耳畔。 “殿下,快歇息歇息吧。”允明忧心劝着,也是说与觉枫听的。 “允明,闭嘴!”晴暄分出些气力喝住近侍。 “聂大人,殿下上次练功就中了暑,咱们大伙也挨了罚。云后娘娘告诫过咱们,殿下身子单薄,练功不可过度,伤了根本。”内侍允明急的原地转圈。 “允大人提醒的是,聂某唐突了。” “殿下,可放松些。练武本当循序渐进,属下太过心切。” 双目被烈日灼得无法睁开,晴暄心中自嘲:“莫不是九哥早料到会有今日,才如那般勤谨催促练功。” “九哥,你不肯见我,连送行.......是嫌暄儿太笨又懒,朽木难雕。不是因我沦为质子,失去了嫡皇子的尊容,对吗……”
第3章 龙蛇之变 千贺、景容两人分别呈着降表和乳羊,紧跟晴暄。 密不透风的威压浸入骨肉,惹得人周身绷得厉害,突见晴暄停了脚步,两人不知出了何等状况。 奕军众目睽睽注视场中雍国嫡皇子,灼灼白日,血气奔涌,众军士熬得口干舌燥。 见其仅隔数丈,孱弱质子停了步子,开始有人不由用兵刃杵地催促,数千人陆续跟着轻敲刀戈。一时间如地动山移,马匹受其影响,皆躁的脚步凌乱。 山中突卷动习习微风,丝丝带了凉意,吹起晴暄额间乱发。 “殿下天命所归,定能保国安民。”心口里钻出一股清泉般念头。晴暄提了口气,拼命睁大眼眸挥散水汽。 “本殿乃天命所归,九哥从不会骗暄儿。”心念翻腾,双腿复又有了些气力,一步步向前挪动。 晴暄头一次如此近地面对敌人,他明白敌首便是奕国摄政王,敌首并非三头六臂,对视片刻,那双凌厉的眸子活脱脱如出自深林中的猛兽,里面张着吞噬一切的贪婪和狠厉。刹那,浑身汗毛竖了起来,愤怒、羞愧、卑微如此种种,无所遁形,从眸中迸出,身子不由得发起颤来。 副将姜烈转头再看了看摄政王。 盛镜尘眸光稍定,散漫将战马提了提,一手在空中,立时有黑袍兵士递上战旗。他擎起战旗,在空中绕了三圈,战鼓咚咚咚咚急促地敲了起来。 战马纵蹄,盛镜尘执着战旗在风中猎猎飞扬。 战场之上,九死一生,肝髓流野,为的便是这刻的臣服罢了。奕军群情为之激愤,齐齐将手中兵戈高高举起同时杵地,震得地动山摇,兵士口中山呼: “奕国万岁、摄政王万岁。” “奕国万岁、摄政王万岁。” 姜烈眯着眼审视这幕,周身酥麻。就在刚刚,数千奕军虽静默无为,看着敌国皇子衔玉缚身,身姿孱弱,九步一拜,反倒让军士看得血脉贲张,酣畅淋漓,绝不亚于一场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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