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常看天上的社燕秋鸿,看树上的春华秋实,成日蹲在地上,看那些忙碌搬家的蚂蚁。 天上的鸿雁队列整齐,地上的蚂蚁也排成行,御花园的桃梨花交相辉映,长乐宫的宫人也成群结队,世上万物似乎都在按着自己的规律行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本该与他有连接的两个人,一个在求仙问道,道还没修成,肉身却仿佛已然羽化登仙,无迹可寻;另一个终日在长秋宫躲着他,偶尔见面便露出极为勉强的假笑。 他不懂自己来这人世,究竟是干嘛来了,似乎每天进食饮水,睁眼闭眼,学这个那个,活着的目的就是活着。 直至八岁的一个夜里,他忽然间找到了答案。 那天夜里,他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看萤火虫,一个老宫女在假山边打着哈欠,等着他看够了回寝殿休息。 他的目光注视着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这些闪烁的小点点,在黑暗中看似漫无目的的起起落落,却也终能找到一只结伴的虫儿。 两点微弱光芒一熄一熄的盘旋在一块,宛如繁星点缀在夜空中一般。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回头便看见那个老宫女在假山边晃了几下,倒下,噗通一声闷响,好像沙包掉在了地上。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那个老宫女的身体下淌了出来,月夜下黑漆漆的看不清颜色,却反着光。 赵珩正看着出神,一只绣花鞋在那亮亮的液体上踩了上去,一个满脸病容的陌生女子朝着亭子走了过来。 直至走近,他才看见女人右手的袖子被什么染红了。 女人眼神阴狠,眼眶却通红,好像正在为什么感到伤心。 她鬼魅一般脚步虚浮走进亭子,说了一句“你也去死吧”,一道寒光便朝坐在亭子里的赵珩脖子上抹了过来。 赵珩那时八岁,已习武三年,自是轻松避开,他捏住那锋利刀刃,女人便再夺不开。 赵珩习武时,所用的刀枪剑戟都是未开刃的,他从未见过这样一柄短剑,剑身利落,月光下闪着锋芒,甚是好看。 “这是我的了。” 赵珩略一使劲,剑柄便从女人手中脱出,那短剑被高高抛起,剑锋寒芒在空中画了四五圈,直至剑柄被一只孩子的手稳稳接下。 女人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个孩子夺刃,疯了似的扑上来。 赵珩便极为自然的将那寒芒对准了她,轻轻一送,想试试新到手的兵器有多么锋利。 那柄短剑当下便扎进了女人的腹部,女人“呃啊”一声痛呼,当即跪倒在地。 赵珩见红色在女人的衣物上洇开,怕剑柄沾上,抬脚踩在女人肩上,将女人从剑身上慢慢的蹬了下去。 那女人捂着肚子倒下,然后像方才的老宫女一样,有湿润的东西从她身下流淌了出来。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伤处的血却喷涌而出,脸色唇色却都早已在瞬间变得煞白。 赵珩甩干剑身上的脏污,蹲下身,问她:“剑鞘呢?带来了没有?”
第120章 云天崖 “去死。”女人提起最后的力气,还想夺他手里的短剑,赵珩往身后一藏,她便扑了个空。 女人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伏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哭泣咒骂着:“岑……朝华……岑朝华……” “你找母后,为何不去长秋宫?”赵珩问那意识模糊的女人。 女人像是完全听不见他的问题似的,只是不住抽泣:“害我腹中……腹中皇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谁害了你腹中皇嗣?”赵珩对着远处一动不动的老宫女抬了抬下巴,“是她吗?” 女人侧了侧头,虚弱抬起眼帘,终于看向月下的太子相貌,那孩子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白芙蓉一般娇美可人,朦胧中看去,依稀有着记忆中某个后妃的模样。 “你不是……岑皇后所出……”女人用力吐出恶毒的字句来,像是想用最后的话来伤人,“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母妃是……” *** 赵珩不是岑皇后所出!那他的母妃是谁?! 不知不觉,两人已到半山腰,颜知头一次听赵珩说话听得入了神。 可正要到揭露答案时,赵珩的叙述却忽然在这里断了一下,他凝神思考许久,道:“我忘记她说了什么名字。好像姓甘,还是姓李……” 那就八成既不姓甘也不姓李了。颜知心想。 *** 总之,当听见那个如今已记不清的名字时,八岁的赵珩还是惊讶了一下。 那人是谁?他记事至今,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可是女人却说,那人才是他的母亲。 “岑朝华……当年杀母夺子……设计鸩杀了你的母妃。其中内情,包括圣上在内,许多人都知晓……太子殿下一问……一问便知。”女人用尽最后气力说这些,自是有她的目的,“如今,她又谋害我腹中胎儿……她,坏事做尽……太子殿下……一定……要替、替您母妃报仇……” 赵珩越听越觉得奇怪,女人说长秋宫的岑皇后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她却跑到长乐宫,杀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宫女,简直南辕北辙。 “大衡律法,杀人者死,你本死不足惜。不过,看在你送我这把剑的份上,我答应你,帮你报仇。” 女人不知孩子说的话有几分认真,却茫然地说了句“谢、谢谢。” “但你得把剑鞘也给我。”赵珩再次问道,“剑鞘带了吗?” 女人闭上眼睛,挣扎了一下,抬了抬左手,咽了气。 赵珩看到了她左手袖中藏着的剑鞘,拾起来,往手中的短剑上一套,起身对着月光看了一下,剑鞘上镶着许多宝珠,最大是一颗绿柱石,月光下呈现通透漂亮的墨绿色。 赵珩越看越欢喜,满意的走了。 女人杀了人,而他杀了女人,那是他过往人生八年里最有意义的一夜。 他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来人世的本职,那就是杀人,否则,为什么那天夜里,他第一次杀人,便这样开心呢? 那桩案子最终被先帝先后一齐压了下来,女人判了满门抄斩,老宫女家里贴补了银子,而赵珩尝到了甜头,自那之后,便再没停过杀人的渴望。 听到这,颜知问道:“那女人说的事,你后来求证过吗?” “她说的是真的。思南和张礼就是当年被先岑皇后派去鸩杀我母亲的人。他们后来都向我承认了。” “思南和张礼?”颜知震惊。 赵珩竟然将杀母的二人留在自己身边。他虽知道赵珩气量好,却还是低估了这人。 与其说是气量好,不如说……到底还是异于常人。 颜知听完他的故事,已不知说什么好。虽然以他立场说这样的话有些奇怪,但赵珩确是个可怜人。 没有那天夜里发生的事,赵珩又会在几岁开始杀人呢?这一生似乎是他逃脱不了的罪孽。 或许,今夜带他离开这个从不理解的人世间,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 *** 云天崖之所以叫云天崖,是因为那里视野开阔,坐在崖边躺下,眼前便铺开大片的云,大片的天。 颜知小时候喜欢这里,是因为这里能看到最美的日出与日落。 如今虽是深夜,天上只有黑压压的云,却也能看见一轮极细的下弦月悬在深蓝色的天际。 颜知静静的站在崖边,听见底下的风呼呼得吹,身后的赵珩忽然道:“等一下。” 颜知当他后悔了,不管不顾一脚迈开,却被一股巨力拉扯回来。 他不敌那大力,一下子跌进对方怀里:“赵珩!事到如今你才出尔反尔,我一辈子瞧不起你!” 赵珩知道他误解,解释道:“底下风大,怕抓不住你。我用绳子把我们拴在一块。思南找起来容易些。” 说罢,便从袖中取出软绳来,先在自己右手腕上系紧了,然后便来抓颜知的左手手腕。 见赵珩想要捆缚自己,颜知出于恐惧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可随后看了看赵珩手腕上那加了两个死扣的绳结,他复又冷静下来,重新将左手递了出去。 赵珩捆了他这么多次,没有一次这样轻柔。 动作和缓,可捆缚的照样很紧。 他一边捆一边问:“颜知,如果人死后有来世,你想做什么呢?” 颜知不答,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死亡便是一了百了。 赵珩又问:“你为什么改变主意,愿意和我一起走了?” 颜知叹了口气,终于开口,答的却是上一个问题:“我要做一根绳子。” 赵珩微微一怔:“原来还可以投生成绳子?” 颜知:“我不再入轮回,从此做一根绳子拴着你,也不让你再来人世了。” 赵珩定定看着说着这番冷冽发言的颜知,半晌,甘之如饴道: “颜知,你待我真好。” “……” 赵珩忽然想: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在找东西想要拴着颜知,如今回头一看,颜知饮鸩,他也跟着饮鸩,颜知坠崖,他便也跟着坠崖。 原来不知不觉,早已是颜知在拴着他。 说话间,他也已在颜知的手腕上完成了链马扣,和自己腕上的一样,加了两个死扣。 “要拴着我哦!说到做到!”赵珩的眼底满是狂乱的喜悦。 颜知无奈的再给了这冤孽最后一瞥,闭眼,转身决然朝崖边抬脚走去。
第121章 至亲,至爱 崖深不见底,狂风卷得衣袍猎猎作响,像要将人吸进去。 虽然颜知是临时起意,随便选的法子,但垂眼一看,这漆黑一片的崖底,给他们这两个极恶的罪人作归宿实在合适。 颜知不再多想,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眼见就要一脚踏入那片黑暗,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大哭。 “父皇!!!” 赵珩当即回了头,颜知没有,可眼角却被风吹得涩涩生疼。 那一声呼喊,好似多年前的婴儿啼哭一般仿佛攥住了他的心,让他鼓起勇气迈出的那一步也停了下来。 身后出现了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多的人赶到,此起彼伏的惊呼着:“陛下!陛下!” 见皇帝和颜知站在悬崖边,一群甘泉宫的侍卫连带着杨思南都不敢轻举妄动。 可这时,一个锦衣华服的孩子却扒开了他们,众人没来得及拉住,他已不管不顾地径自朝着父亲奔去。 真正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赵珩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冲过来的孩子抱了满怀。 赵珩的眼底微微一亮:“珏儿,你怎会……” “父皇,您在这里做什么?”赵珏哭泣着,双臂用力的抱紧了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颜知见孩子死死抱着赵珩的身子,便知今日的终幕已是一场闹剧。 七年前的风雪夜中,初生儿的双臂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在空中摆动,可那双小小的手掌却只能抓住飘落的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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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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