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空明朗,几颗星辰稀疏地闪着柔和的光。 “你在乌苏见到沈大夫了吗?”沉默间,薛景衍忽然望着夜空开口问道。 “见到了。”无咎答。 “他去时可曾留下什么话,沈大夫有没有告诉你。”薛景衍继续问,声音还是死气沉沉。 无咎看了看他,犹豫片刻,回道,“王君不曾留话,但沈大夫有话让我转告殿下。” “什么?”薛景衍转过头来看向他。 “沈大夫他要我告知殿下:务必珍重。” 以待来日。薛景衍轻轻笑了一声,默默握紧了那枚玉簪,重新望向漫漫夜空。 他忽然想起半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寒风呼啸,四野昏沉,他躺在曌山的顶峰上,躺在起云寺的断壁残垣里,苦苦祈祷这世上有神明,分一点佑护给他的挚爱。 一切都是虚空。如果当时就在曌山沉睡,此时也应该与他相逢了。 薛景衍闭起眼睛来,眼眶干涩地发痛。 “无咎,我在你的故乡为你置买了一些住宅田产,等安置好我与他以后,你可以安稳度日。” “殿下……” “累了,歇会儿。”薛景衍不再回应他,靠着岩石阖目不语。 翌日傍晚,路过一处街市,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他们这才后知后觉这一日是元宵。 不远处夜空上烟火盛放,十分好看。 薛景衍缓缓慢下来,望着那处出神,他想,等不到春**漫的梨花了,那就看看烟火吧,见到阿离,总要有些新鲜事儿说与他听。 “殿下,许个愿吧,”无咎靠近他身边轻声道,“也许能遂心的。” 薛景衍却轻轻一笑,“傻无咎,这世上是没有神明的。” …… 终于到了乌苏境内,薛景衍平静地骑在马上,神情不见一点波澜。 无咎惊醒地观察四周,看见他的脸时,心中一揪。 总听人说,哀大莫过于心死,如今看着薛景衍暗淡无光的双眸,他才真真切切地明白。 “王君——阿离他,如今还在萧宅吗?” 无咎听他声音低沉嘶哑,低声回答道,“王君去日已久,如今已经安置下了,我带殿下去王君安眠之处看一看吧。” 薛景衍死水一样的眼睛深处此时终于微微一动。 “安眠之处……”他喃喃道,我不在他身边,他如何安眠呢。 二人信马徐徐而行,薛景衍此时也不过分着急了,一切尘埃落定,他心如死灰,也不必追着赶着去挽回什么了。 直到了东南处一座青山下,虽然还不是温暖时节,但山上青松茂密,远远望去也是好看。 山下细水蜿蜒清冽,绕着山脚静静流淌,想来等春日烂漫,也是美极了的。 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这里很好,我与他都喜欢,”薛景衍笑容极浅,“是萧阁主选的么?” 无咎回道,“是沈大夫。” 薛景衍点点头,“替我谢他。”说罢,下了马徒步往草木深处走去。无咎赶紧跟上,带他向前走。 魂牵梦萦了这许久,此时终于见到了。 那一方小小的土丘,土还是新的,青石碑上只刻了“谢经年”三个字。 薛景衍蹲下身来,轻轻抚触那冰凉的石碑,“阿离,我来了。” 他缓缓说道,眼中的那一点光温柔而安静。 穿山越水,如今总算能到你身边了。 我其实,很欢喜。 四野寂静,唯有风过草木,窸窸窣窣。 第48章 “无咎,你走吧。”许久,薛景衍转过头来对无咎笑道,“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如今,你我都自由了。” “殿下……” “去吧,许久以来,多谢你了。” 无咎沉默,跪下来向他磕了头,起身往远处走了。 薛景衍孤身坐在那方小小的坟冢前,在风中不知过了多久,冻的浑身发麻。 他最终从怀中掏出那只白玉簪,在手中细细地摩挲。 恍惚中,就看见谢经年乌墨一般的发,用这簪子松松挽着,侧过脸来对他笑。 “这就来了。”他微笑,自言自语道。 半空长风呼啸,草木簌簌作响。 薛景衍脖颈一痛,身体便软倒下去。 意识完全消散前,他想,阿离,忘川之畔,记得等我啊。 …… ——我死了吗? 眼前再有画面时,薛景衍愣愣地望着空中许久才坐起身来。 他想,阿离呢。 四周静谧,不见任何神仙或鬼魅。 脖颈处钝钝的痛感让他愈发确认自己还活着,这是人间。 他的思绪有些混乱,坐在榻上许久都在恍恍无法思考。 环顾了一周,发现自己在一间木屋里,虽然狭小,但窗明几净,收拾的很是清雅。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他警惕地望过去,见木门被推开,阳光倾投到房间的地面上,一个人走了进来。 “殿下醒了?”进来的人却是无咎,他眉开眼笑,端着药碗,见薛景衍坐了起来心中终于石头落了地。 昨日他从暗处匆匆折返回去时,远远正见薛景衍扬起簪子往喉咙刺。 只差毫厘之时,无咎情急之下一颗石子扔过去击中薛景衍的穴位,后者便立刻倒下去,这样隔着距离看,倒真像是他自己刺穿了喉咙而死。 “殿下!” 在其他人过去之前,无咎高声呼喊,迅速向他身边跑去。 果然,在他身后,紧跟着从宫里来,一路无声追随的暗卫。 无咎将事先割破的手掌紧紧捂在薛景衍的喉咙上,用自己的血染在后者的肌肤衣襟上,看着鲜红淋漓,很是凄惨。 “殿下已去,先前曾有立言要葬于此处,还请各位回宫中禀告陛下。” 他对面前的这些人说道,“殿下早有此志,我誓死为他做到。” 所幸,这些人并未强行带走薛景衍的“尸身”,踟蹰许久,黯然而去。 如此,才算是彻底摆脱了王城中的眼线。 无咎将这些悉数告知薛景衍,后者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你不该救我。” “要救的,殿下,”许久粲然一笑,“不救你,谁来照顾王君呢?” 薛景衍后知后觉地望向他,“……你说什么?” 无咎只是笑,“殿下,王君还活着。” “自我上次从乌苏回去,到您在墓冢前自绝,种种都是沈大夫交代我要做的局。沈大夫说,要想从此在另处安身立命,必得彻底与他人清断,舍弃前尘。” “王君还活着。” 薛景衍呆呆地望着他,几乎不能言语,呼吸也时深时浅,许久才能反应过来。 “阿离活着?” “是,活着。” “当日我来乌苏,王君闭气许久,沈大夫也以为回天乏术了,但在下葬之前,王君有气息了,沈大夫猜想,是从前服的药终于起效用了,殿下——王君的毒清了。” 薛景衍艰难地喘匀这口气,“阿离人呢?”他在笑,看着却像是在哭,眼睛里都是细碎的眼泪。 另一间相邻的房间里,谢经年安静睡在床榻上。 薛景衍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屏着气息去试探他的脉息,许久,他才喜极而泣。 谢经年有呼吸,有脉搏,肌肤是温热的,他真的还活着。 “怎么......怎么还没醒?”薛景衍转过头哽咽着问无咎。 “沈大夫说了,他太虚弱,会睡一些时日,估摸着这两天便也就清醒了。” “好......好......”薛景衍连连点头,还是忍不住眼泪。 “沈大夫呢?”许久后,他冷静下来才想起问无咎。 “沈大夫......”无咎有些犹疑,“沈大夫他云游四方了,他说王君已无性命之忧,他就不留在此处了。” “不过他留了将来给王君调的方子。” “萧阁主知道吗?” “沈大夫事先交代过,不许告知其他任何人。他说为保将来安宁,王君未死之事要守口如瓶,萧阁主甚至您的至亲——也是不得知晓的。” “殿下,从此与王君隐姓埋名,过你们想要的日子吧。” “是,我知道了。”薛景衍如今也是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思考不了太多,只紧紧握着谢经年温热的手,满心都是失而复的厭足。 无咎替他们关了门,独自去煎药了。 那些装药材的布袋上,还沾着一点它的主人留下的深褐色。 无咎的目光愈发的深沉。 沈大夫,他想,沈大夫,多谢你了…… 谢经年是在第二日醒来的。 薛景衍伏在床沿上小憩,恍惚中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他猛然抬起头来,见熹微天光里,魂牵梦萦的人眉目舒展地望着他。 “阿衍,”他轻声道,“许久不见,我很想你。” 薛景衍望着他笑,二人皆都是泪眼朦胧。 —— 无咎后来与薛景衍谢经年二人告别离开。 途径萧宅,听闻那位萧阁主仍然在气急败坏地寻人。 谢经年已经腐烂的尸体他找到了,带他离开的大夫却踪迹全无,如同在这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 沈无书的画像纷纷扬扬贴了满城,但萧云迟不会再找到他。 只是后来的许多年 每到正月里,无咎都会去乌苏那座青山下的墓冢前祭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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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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