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笑意里添上了点狡诈,“师父不是,师父是例外。” 他又咳嗽起来,徐忘云赶忙给他顺了顺气。老人猛地倒吸一口气,目光已经是有点涣散,“师父……不行啦。” 徐忘云紧抓着他,胸腔中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悲痛。他长到如今,还从未体会过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迫使着他死死地抓住老人的手,无措道:“师父……!” “……你!”老人却在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如岸上鱼一般挺起上半身,反手死死抓住了他。 “我给你的那把剑,你要收好!往后不论是何处境,绝不可荒废武功,我教给你的,你要牢牢记住!知命不惧,抱朴守拙,恪守……恪守……!” “恪守本心!”徐忘云喊道:“我记得了!师父,我记得了!” 老人笑了,力竭倒回床上,侧头凝视着他,这才终于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安然阖上了眼。 他已仙去了。 徐忘云靠在他床沿,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过了片刻他直起身子,将自己的手从老人已经冰凉的手中抽出,动作轻缓地将被子细细掖好。 做完这些,他跪下来,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一个头磕完,他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久久未起。末了,一滴迟来的泪这才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泥土地上,一瞬便不见了踪影。
第2章 轿中少女 正是晨曦,远处天际刚刚翻上微弱鱼白,深秋重露在叶尖上积了一汪,欲落不落,压得草叶折弯了身。 “嘶——痛快!” 林中深处,两个做家丁打扮的人正停在一处河边掬水喝,其实一个年轻些的喝饱了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脱去鞋袜给另一年长些的看自己脚上磨出来的水泡,哀叹道:“瞧瞧我的脚,你说她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走这山上的老路子,岂不是存心难为咱们吗!” 年长些的瞥了一眼他的脚,又冲着某个方向张望一眼,瞧没什么动静,这才接话道:“横竖她坐轿,用不上走路,哪又管得上咱们的死活。” “呸!”年轻家丁啐道:“人面兽心的贱人,迟早要遭报应!” “嘘,低声些!”年长家丁忙止住他,低声道:“主子耳朵灵,当心给她听见。” 年轻家丁不屑道:“怕什么?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年长家丁不说话了,兀自湿了手巾擦去脖颈上的汗珠,许久叹了一声:“她也是可怜。” “可怜,我倒瞧我最可怜!” 年长家丁摇摇头道:“立储之事闹得这么大,你看她成日提心吊胆的,唉,没娘没靠山,小命就是攥在人家手里,哪晓得能活几时呢。” “嗤。”年轻家丁闻言反而嗤笑一声,嘲道:“二皇子杯弓蛇影,连个女人也忌惮!” 两人这边正说着,脚边忽然有什么东西极快的窜过去,激起一阵冰凉的雨露。 二人皆被吓了一跳,惊道:“什么东西!” “兔子!像是个兔子!” “——扑!” 还没等二人再看清楚些,下一秒,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木箭忽然破空而出,几乎是紧擦着年轻家丁的脸飞过去,势头极猛,一箭将那兔子钉死在了地上。 年轻家丁被这一下吓得魂差点飞走,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脚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年长家丁也是吓得不轻,身后,树荫间忽然传来哗啦一阵响,像有个什么人极轻地跳了下来。 地上的兔子被人捡了起来,年轻家丁傻傻的回头,见自己面前停了一只手。 那该是一只少年人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圆润,细瘦却坚韧的手腕被黑色的袖口箍得很紧,边缘处已经有些发白抽丝,像是很旧了。 他顺着这手腕往上看,果然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个还很年轻的少年人。模样生得倒是俊秀,只是这少年肤色太白,眼珠又极黑,天生就长了一张缺情少感的冰锥子样——好看是好看的,只是太锋利,让人瞧着不太舒服。 “你……!”年轻家丁愣了好一会才回神,破口大骂道:“你、你谁啊!” “对不住。”那少年倒是好脾气,“我不知道你会站在这。” 他本意是道歉,却不想那家丁听了这话,还以为少年是骂他蠢得连个射兔子的箭也躲不开,气得不清,挥开那少年的手,自个爬起来,指着他骂道:“你长没长眼!识不识人?看不见这还有个人站着是不?!” “对不住。”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那少年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想了想,将兔子举了起来,道:“不然,兔子赔给你?” “我呸!”家丁大骂:“谁他娘稀罕你的破兔子……”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血红。 那只仍还在不停滴血的、死不瞑目的兔子贴到了他面前,少年一脸认真道:“不破,新鲜的。” 年轻家丁:“……” 这是哪跑出来的脑残。 年轻家丁额头青筋直跳,气得要疯,一句问候就快要脱口而出,那年长家丁却在此时拉了拉他,“算了。” 年轻家丁根本不听,还要在骂,年长家丁觑了眼少年,低声提醒:“别让主子多等。” 他听了这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作罢,恶狠狠的指了指少年。 “你这臭小子,给我记着!哼!” 他就这么一边骂骂咧咧的,时不时的回头看一下少年,跟着年长家丁走远了。 徐忘云面无表情的目送他们身影消失,神色像是无辜,顿了会,走进河边,动作熟练的开始扒起皮来。 他在这处徘徊了已经有两天,师父生前对他有过交代,要他不准在自己谢世后独缩在四君山上。徐忘云虽然不解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但那到底也算是师门遗愿,他不得不从。于是将山上一切安置好了之后便带着剑下了山,全当作历练。 他师父平日里对他的教导中“渡世”两个字提及的最多。他想师父这是要自己不要白白埋没一身剑术,要多善于人的意思。但可惜他常年深居简出,一下骤然入世,天广地阔,让他不知该要去哪。 ——山下的世界,可与师父醉酒时胡言乱语讲出来的差得远了。 想到师父,他心下不由自主又泛上一丝细细的酸楚,徐忘云摇了摇头,吐出口气,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了。 他俯下身,就着河水洗了洗手上粘的血。就这时候,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徐忘云猛地回头,几乎是闻声而动,一手捞起长剑,眨眼间便窜了出去。 他动作很快,轻巧的跃过几棵挡道的巨木。眼前路愈发开阔,他看到林中一小片空地上歪歪扭扭地停了一座轿子,旁边几处树杈上皆埋伏着些穿黑衣的弓箭手,瞧着应该是拦路的山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家丁,猩红鲜血蔓了一片,已是死光了。 一个手拿长刀的山匪围在轿旁,高举长刀,正伸手欲砍—— 徐忘云毫不犹豫,反手抽出一只箭,干脆利落地拉弓。 那只箭势头极猛,顷刻之间便冲向了那人身后,又快又稳地将他钉成了个穿心鸡。 徐忘云一箭得手,反身藏入一旁的灌木丛中,堪堪躲过一旁察觉到惊变的弓箭手几箭。他将手中剑掉了个个,反手握在手中,仗着自己身量轻,绕到了树干后方,耗子似的窜上去,一刀砍掉一个,再借着树干的力起势跃上另一棵,剑锋当头,那黑衣人还未看清徐忘云是怎么冲到自己面门前来的,下一秒他手中的长剑便又稳又狠的划过了他的脖子,一瞬便送他去见了阎王。 几棵树上约莫七八个人,很快便被他杀光了。徐忘云轻巧落在地上,剑锋随手在尸首上揩去血迹,另一只手撩开了轿帘,他得确认里面有没有活人在。 ——一把刀横在了他的咽喉处。 轿帘才只被撩开一个小缝,徐忘云动作停住了,瞧见了轿子里伸出的那把刀样式精巧,刀柄嵌着数颗异色宝石,牢牢攥在那上面的是一只苍白的手,抖得很厉害。 徐忘云得微微后撤了些身子,才能防止那抖个不停的刀尖划到自己。 “你、你别过来——!”那轿子里的人说话了,声音竟比她手中的刀抖得更厉害些。 徐忘云松开轿帘,站远了些,道:“没事了,你出来吧。” “走开!”那轿中人毫无理智的喊道:“走远一些!” 听这声音,轿中坐着的应当是个女子,只是声音有些低低的哑,乍一听倒有些雌雄莫辨的意思。徐忘云头一次遇到这场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依言再站远了些,道:“我不是坏人。” “……”轿中人声音已染上了哭腔,“走开啊!” 徐忘云想了想,想起从前在山上时,师父哄他出来吃饭的语气,于是尽力模仿道:“我是路过的,不是强盗,他们都死了。” 他的话直白又简单,言语间却又自有一番正直的温润,光是听着便不由自主的叫人无端生出些信任。轿子里沉默了好一阵,过了许久,才有一个浓重哭腔的声音道:“……我凭什么信你。” 徐忘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她信自己,木着一张脸仔细想了很久。但或许是他想得太久了,轿中人还以为他是撇下自己跑了,许是孤身一人被丢在深林中的恐惧胜过了对徐忘云的恐惧,那人连忙掀开帘子,慌乱道:“等等!你别走!” 绛红的轿帘被扯开,一只极白的手覆在上面,轿子里坐着的果然是个少女,模样生得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动人心魄——她穿一身精巧的华服,乌黑鬓发细致的盘着,眉眼生得精致,高鼻剑眉,细长眼尾微微上挑成了一个很有味道的弧度,瞧着年纪尚轻,美人的模子就已经张牙舞爪的显现了出来,实在是漂亮得很锋芒毕露的一张脸。 而此时这一双美艳的眼正含着一汪水,惊惶无措地看着徐忘云,形状姣好的唇微阖一下,便要落下泪来。 她盯着徐忘云,哭道:“你、你别走!” “……”徐忘云无奈的又往前了两步,“我不走。” 这姑娘进趟山还要坐轿子,想来是久居深闺,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她手中仍握着那把刀,实在是吓得不清,欲哭无泪道:“你不杀我?” 徐忘云摇了摇头。 少女抖着问他:“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 徐忘云便将先前的话重复道:“路过的,我不是坏人。” 他站在一地血污中,浑身上下却干净的一点泥土也没有,正映着他黑漆漆的眼,坦荡极了,实在没一点劫匪的样子。 少女咬了咬牙,快速环顾一圈周边林木,半响下定了什么决心,豁出去道:“……好,我信你。” 横竖她孤身无援,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哐当一声,她手中的刀掉下来,紧接着整个人身子一晃,便从轿子上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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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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