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雍犹豫地说:“我想去礼部……” 赫连夜撇了撇嘴:“礼部啊……礼部多无聊。你就不想跟我一起去上阵杀敌,封狼居胥吗?” 怀雍心头一热,转眼又冷静下来。 哪个少年儿郎没有“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理想? 但别人都可以,他不可以。 他现在已经够惹眼了。 不如做个清贵的官,陪伴在父皇身边以报养育之恩。 清静。 赫连夜虽不解,却没有啰嗦,看了一眼他身边伺候的人,伸手把怀雍拉到走廊的角落,附在他身边悄声说:“你有没有发现今天卢敬锡不怎么搭理我们,很不自在的样子吗?” 怀雍:“有吗?” 赫连夜痞气一笑:“有啊。你知道为什么吗?” 怀雍:“……为什么?” 赫连夜俯身下去,暖息呵在怀雍的耳背,怀雍一向肌肤敏感,被拂过的地方立时微微泛红起来。 好痒。 怀雍忍着发痒想躲开的冲动。 赫连夜在他梳理齐整、纹丝不乱的耳鬓边暧昧轻语:“我听说,昨晚卢敬锡的母亲给他身边的丫头开了脸。他跟我们不一样,已经不是童男子了。”
第02章 吃药 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怀雍知道。 贵族家的儿郎都会有这一天。 但他还是霎时间满脸通红了。 这时的怀雍到底还太年轻,想藏也很难藏住心思。 今年他十七岁,还不懂情/事。 其实在前年,他满十五时,皇后就问过父皇,要不要给他找个年长干净的宫女来教导他人事。 父皇没同意。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赫连夜果然嘲笑他:“你看看你,脸红成这样,哈哈哈。” 怀雍心神稍正,斜睇他一眼,脸红得要滴血了,还要装得多镇定:“谁像你似的不知廉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你觉得不知廉耻的我还是个洁身自好的童男子,你觉得最清白无瑕的卢敬锡却不是了呢。” “多大点事,人伦常事,何需大惊小怪?你整日里觉得自己多么有男子气概,男子气概是背地里只知对后院床/笫那点事论长道短吗?” “既是人伦常事,为何他做得,我却说不得?他连做都可以,你还为他说好话,我不过是说两句怎么了?” “要你多嘴了?” “我偏要多嘴!” 两人话赶话,赫连夜顿了一下,脑袋发热,嘴巴快脑子一步,来了一句:“你把他当好友,他倒整日摆出个清高样子,多少人想攀上你都来不及,他还连个好脸都不给你,你送这送那他也不肯要,你知是为何?” 此话真戳中怀雍心口痛处,脸色霎时沉暗,没有立声反诘。 为何? 他当然,心知肚明。 他无咫尺之地,与圣上也无骨肉之亲,却能处尊位,受厚禄,这一国上下几乎所有人见到他,都得敛衽而拜,抚委而服。 这就是为什么卢敬锡只与他保持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见怀雍不说话,方才跟他句句带刺的赫连夜反而先慌也似的,问:“雍哥儿,你恼了不如骂我,别不跟我说话。” 怀雍看也不想看他,闷声闷气地说:“没。” 钟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得回去上课。 冬日天黑得早,放学也早。 怀雍不自觉还是起身朝卢敬锡走去。 大家不由地偷睇怀雍。 怀雍与卢敬锡亲近并不稀奇,两人本来就是好友,尤其是怀雍爱找卢敬锡,使得两人像是多么形影不离。 他们看的主要是怀雍。 一是羡慕卢敬锡什么都不用做就讨怀雍喜欢,不用像他们那样费尽心机地巴结。 一是因为……因为怀雍生得实在美。 先前大家都还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那会儿的小怀雍也很漂亮,但还是一团稚气,今年不知怎的,似乎也没有长大了很多啊,可就是让人一看见就挪不开眼睛。 听闻古时兰陵王就是雌雄莫辩的美人,音容兼美,器彩韶澈。 假如兰陵王再世,估计就是怀雍这模样吧。 望着卢敬锡那张清俊斯文的脸庞,怀雍甫一开口,就觉得心脏好似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一个字没说,先红透了脸。 要、要怎么开口? 这是能够随便问的吗? 心头翻来覆去地,最后只含糊不清地混作一句:“文起,你今儿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也不爱理我。” “文起”是卢敬锡的表字。 卢敬锡迷惑地说:“嗯?” 他见怀雍一双澄澈的星眸忽闪忽烁地凝视着自己,胸口总会溢堵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烦躁。 总是这般。 “……雍公子还有何事?” 怀雍大抵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对他说话时比旁人都要温柔:“我是无事……若是你有什么事想找人说说,尽可以找我。” 也不知被盯了多久,卢敬锡想起早先同学之间,私底下曾有人暗自称赞怀雍是万里无一的美人。 他听了一耳朵,没多想,心里眼里总还觉得怀雍是那个刚来学堂是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再一晃眼,那稚幼的孩子已经出落的一副香肤柔泽,顾盼间,一双剪水明眸清姸如玉,叫人望之忘语。 卢敬锡觉得像是被人从领口扔进了一只跳蚤,不知钻进哪儿,四处作痒。 须臾后,才后知后觉听清怀雍的嘟囔抱怨:“你我是最要好的朋友,若你有什么事,总该找我商量。是不是?” 卢敬锡迷迷糊糊说了个“是”,说完才有点懊恼地想,既然做不到,又何必答应。 再者说—— 他与怀雍也不是一路人。 又想起荀子曾说过:【乱世之征,其服组,其容妇。】 怀雍的容貌,倒应了这两句话。 卢敬锡与他告辞,先行离开。 怀雍再闷闷不乐地要回家去。 刚走到院子,一不留神,迎面砸来一个雪球。 怀雍被砸了个正着,雪屑挂在他的眼睫上,飞快地化成了晶莹剔透的小水珠,一双眉毛倒竖,顿时间火冒三丈。 “赫连夜!” “哈哈哈哈!” 怀雍冲出去,跟赫连夜在庭院里打起雪仗来。 他俩打雪仗是直让路过的人看了指捏一把冷汗,不过嬉戏而已,有必要打得这么你死我活吗? 而且,赫连夜也是真敢啊? 怀雍是陛下放在心尖宠的孩子,他居然这么放肆吗? 几位侍从更是吓得脸色煞白,颤声劝架。 两人玩得气喘吁吁,几乎是两败俱伤了才停下来。 赫连夜被怀雍摔在雪堆中,怀雍也没好到哪去,领口半湿,头发也乱了,他走过去轻踢了赫连夜一脚:“喂,你是不是骗我了?” 赫连夜嬉皮笑脸地睇了他一下,明知故问:“我骗你什么了?” 怀雍又要踢他,被赫连夜眼疾手快地抓住脚踝拉了一把。 怀雍一个不稳,踉跄地摔在赫连夜的身上。 赫连夜一声闷哼,嘴贱道:“压死我了。你怎么那么胖?” 怀雍不喜欢和别人搂搂抱抱,连忙爬了起来,骂骂咧咧:“你才胖呢。” 怀雍真不喜欢自己一身狼狈的样子,起身拍拂自己身上的雪。 他想,幸好不回宫,不然父皇见了一准要唠叨他半天。 身边的大珰见他终于玩够了,才敢请他去换衣服,把头发也擦干了,弄得一身清爽了再回家。 赫连夜还在门外等他,见他离去,快步跟上前来:“没骗你。” 怀雍抱着火炉,转过头来。 今天他换了一件藕荷色圆领箭袖,外罩紫貂裘衣。 细绒的貂毛依偎在他巴掌大的小脸旁边,天将黯了,国子监门口把宫灯挂了起来,柔柔的光落下来,少年的皮肤玉雪晶白,仿佛本来就散发着淡淡的光。 他微微抬高下颌,眯起眼睛,骄矜愤懑地睨向身边的少年。 赫连夜被他盯得心痒痒,上前去,拉了拉他说:“真没骗你,雍哥儿,不信改天我们去卢家找卢敬锡……” 怀雍寒毛直竖,瞪他:“这怎么能问得出口!” 赫连夜让他稍安勿躁:“看看惜月姐姐是不是梳头发了不就知道了?你可真是,一沾上关于卢敬锡的事你就会变笨。” 怀雍正要反驳,赫连夜又抢白说:“你今天看了卢敬锡一下午,却不知道我也盯了你一下午,你就那么喜欢卢敬锡啊?” 赫连夜说的这个“喜欢”多少带点别的意思,怀雍不是听不出来,他说:“你胡说个什么?我跟卢敬锡不过是友人之情而已。倒是你,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家里人不给你屋里添人?你那么没规矩,还有脸说别人,毛都没长齐就敢偷看花锦营阵那些个书,到时候沾上了以后可别沉迷酒色,被掏空身子。” 赫连夜不以为耻,若有所指地拖长声音说:“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小爷的元/阳之身的,我有喜欢的人,除了他,我别人都看不上。” …… 怀雍的府邸跟国子监比邻而建。 父皇正是为着他上学便利,所以赐了他这所宅子。 宅子门口挂了块牌子,题着“月出春涧”四字。 能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圈了一大块地搞人闲夜静,建造它的主人肯定也不一般。 这里是前朝皇帝最为宠爱的妹妹玉安长公主的居所。 她十八岁成过亲,没一年丈夫去世,压根就没去驸马家住过,丧偶后更是孤身孀居,在家清修,她的皇帝兄长任由她的心意,还时常给她送金银珠宝,供她能继续锦衣玉食地生活。 玉安公主前后经历三任帝王,住在这院子里五十余年,一砖一瓦、一草一石都是她精心布置的,不是砸钱就能一下子造出来的。 即便后世王朝更迭,江山数易其主,这座宅子却一直留存下来。 早先几年,大公主及笄时还问皇帝讨要了这房子,但是被拒绝了,没想到转头把宅子送给了怀雍。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陛下前些年留着这宅子不让人住,但是又差使内务府打理,是已经想好了要把最好的留给养子怀雍。 为此,大公主与他之间生了龃龉,每次见他就没好脸色。 但他能怎么办? 皇帝想送他的东西,他不能说不要。 怀雍住进来以后就没有改过一分一毫,他觉得自己也是个过客,迟早要搬出去的。 既然无缘,又何必花心思呢? 因着这儿是父皇送的宅子,他要进出也如自己家一样。 都不用去皇宫,父皇正在等着他一道用饭。 唐榆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宫内共有十二监、四司、八局等二十四内宦衙门,这其中打头儿的就是司礼监,而司礼监中打头儿的则是掌印太监,是以唐榆是太监的大总管,地位煊赫,被人称为“内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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