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知情人士,都愿相信此人便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 ——方柳。 这番说法兜兜转转,传到朝堂之上。 近几来,明新露已经许久不曾与人聊起方柳,旁人也默契地不再提及,实际却不曾错过有关于那位的消息。如今,眼见闻行道将放下一切前去追逐,终是忍不住多谈了几句。 明新露问道:“民间虽时常有逍遥剑客的踪影,但待到众人知晓时,他便动身前往下一处地方了,将军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不知。” “若寻到,替朕向他问好。” . 闻行道寻他,又不急于寻到他。 循着逍遥剑客的传说,几程山水走走停停,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却无所谓是否留下英雄侠客的美名。瞧他可能看过的花,踏他或许走过的路,去见山间高千尺的银瀑,去见桥边逐鸡鸭的稚童,追寻方柳这一路行走江湖的蛛丝马迹。 如此,并非殊途,终有一日应该同归。 走到一处繁华州府,夜里城中庙会有卖艺人打铁花,火树银花不夜天,便反复想方柳是否来过。 应当来过,他总不吝于驻足欣赏人间美好的光景。 也听过许多令人拍案叫绝的评书。 ——方柳的评书。 方柳曾说,百姓苦的时候会做梦,期望能有英雄天降救自己于水火。 现如今,“方军师”便是那位力挽狂澜的英雄。天下百姓口口相传,道若没有传说中运筹帷幄的方军师,便没有大周朝今日的太平。 据说方军师生了一颗玲珑心,有千般巧计万般谋划;又身负不传世的武功绝学,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当年大周不敌北邦,几乎陷入灭国的境地,方军师忽然现身挽大厦于将倾,成就一番大事之后,又不慕虚名辞官归隐,彻底销声匿迹。 天下将倾时力挽狂澜,海清河晏时仗剑天涯。 万分神异。 方军师的事迹,编做数个版本的曲子与话本,随时间的流逝从流传至大周各地。百姓们并不懂得行军打仗,便按照自己的想法编纂相关的故事,唯一不变的便是《方军师两戏敌军巧夺雍门关》,讲的是其先佯装文弱、再假装中箭,于千军万马中砍下敌军皇子首级一事。 每听到结束,闻行道便会将身上的散碎银子,都赏给激昂的说书先生。 打马路过莺州,忆起北境的岁月,方柳曾言愿葬在莺州风雨之中,便调转马头往摇风县的方向而去。夜里宿在鸿雁客栈,听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睁着眼彻夜未睡眠。 再见萧然山庄,依风已是山庄的庄主,赛雪则为五长老。 赛雪见他,扯着手帕抱怨起来:“小庄主真是的,说怕我又像北境离别那日一样哭个不停,三年竟不曾回来一次,明明去岁还到过黄鸽姐姐那里!” 闻行道不曾搭话,待她发泄完满腹的牢骚,双眼含泪,才说:“闻某会代赛雪姑娘问好。” “不必。”赛雪咬唇,“闻大侠便说山庄一切都好。” 闻行道应下。 继续启程。 某日,他从歹徒手中救下一家四口,想到方柳四处云游,或许也看到了天下之大,民间还需匡扶正义的执剑者,此后更不会停下行走江湖的步伐。 . 次年。 初春时节,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雨,空中弥漫一层轻薄的白雾,风拂过时带来湿冷的土腥气。 闻行道快马策马,沿着河堤朝山间而行。 倏而,遇到一位牵着孙女的老丈,背着背篓颤颤悠悠往村子的方向走。小姑娘五六岁的年纪,头发用红布绳扎了双丫髻,手中捏着一只捆了钳的螃蟹挥动,怡然自乐。 老丈不住地提醒:“仔细些,仔细些,莫叫螃蟹钳子挣脱草绳,夹了你的手!” 女童声音稚嫩:“欸,爷爷!我仔细着呢!” 见状,闻行道拉住缰绳,利落翻身下马。 老丈走近,见来人一袭玄色劲装衬的猿背蜂腰,面容英伟俊毅不凡,腰间挂一柄长弯刀,通身莫名有横扫千军之势。思及去年北边战事平息,许多戍边将士卸甲归乡,他推断此人应当是沙场上拼杀出来,这才带了一身血煞之气。 但大周的百姓皆知,镇北军与寻常兵痞不同,故而老丈虽心底隐隐发怵,却还是开口询问:“这位好汉来此地作甚?” 闻行道拍了拍躁动的马,声音放轻:“来寻人,老丈可曾见过一位不似凡人的外乡人?” “这……”老丈犹豫少倾,瞧这好汉不像是恶人,想来并非前去寻仇,便指着河堤上游说道,“我们这地界儿偏僻,外乡人少见,不似凡人的外乡人更少见,若没猜错,好汉要找的人便在上游泛舟垂钓。” 说罢,一旁的小孙女挥着螃蟹雀跃道:“神仙哥哥,给爷爷大鱼,给阿晓螃蟹!” 闻言,闻行道神情柔和地蹲下身:“神仙哥哥钓了几天鱼?” 女童掐手算了算:“三天!也给了爷爷三天鱼!” “好。”闻行道起身抱拳,“叨扰二位了。” “不碍事,不碍事。” 老丈连连摆手。 告别一老一少,闻行道不再骑马,而是牵着马绳往上游走去。河堤柳树枝叶泛青,枯了整个冬季的草丛冒出青芽,愈靠近河堤上游,心境反倒愈发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终于,在绕过一座山坳之后,闻行道见到了静坐河边垂钓的人。 蓑衣斗笠,孤舟独钓。 万物皆爱他。 山间翠色,鸟语轻鸣,春日清冷的风拂过时也温顺。 闻行道驻足,静静凝视那靠岸的轻舟良久,久到山间又下起细密的雨。犹记昔年初见,阴雨蒙蒙,自那之后雨下了整整三载似的,再见时竟也不见停歇。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闻行道牵马缓步朝轻舟走去。 雨点拍打河面,荡漾层层圆圈波纹,去岁枯黄的叶随水流向西飘远。一匹白马正在不远处吃草,轻舟用麻绳栓着岸边的老柳树,方柳端坐一方矮凳,垂钓的鱼竿破旧,身上斗笠蓑衣倒像新制的。 闻行道松开马绳,黑棕色的马便悠哉跑去找草吃。 他没有踏上小而破的木舟,站在岸边有些年头的老柳树下,安静等候。 “哗啦——” 随着水声响起,一条活蹦乱跳的肥硕鲤鱼摔在了岸边。 闻行道弯腰,寻到枯草搓成草绳,将那条鲤鱼穿了起来,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方柳再次放饵甩竿,弯唇道:“闻将军穿鱼的功夫不错。” 梦中才得一闻的清泠嗓音,令闻行道的耳根酥麻,碰过鱼的手指不自觉蜷缩,心跳似乎都停了几瞬。恍惚之间,不知是今日终于寻到梦中人,还是梦里终于寻到意中人。 方柳便回眸瞧他一眼,复又收回目光:“可知为何方某单名一个‘柳’字?” 闻行道摇首:“不知。” “是家母取得名。”方柳娓娓道来,“那年,母亲十里长亭外折柳送别父亲,奈何江湖险恶,故人一去不回。家母悲痛欲绝,读了杜牧的一首《独柳》,念到‘含烟一株柳,拂地摇风久’,便有了此名。” 闻行道抿唇,搜肠刮肚寻找安慰的话语。 不待他有所表示,方柳又淡声问:“可知为何与你说这些?” 闻行道一副石头模样:“不知,可——” 倏而,方柳低笑出声,初春的烟雨朦胧之中,靡颜腻理惊心动魄:“无甚缘由,瞧你这般生疏,热热场子罢了。” 闻行道望着他出神:“近来可好。” 从前,我是大侠、盟主、将军。 而现在,你的眼中,我终于是闻行道。 “没什么不好。”方柳悠然道,“可每日骑马青山绿水间,若路遇酒家,便教小二热一壶好酒,备三两肉菜;若不然,以天为被地为庐,江海寥寄余生。” 他走时,未戴宁神木,未着金丝缕,太微宝剑抵作酒钱,金银玉石赠予人间客。往后数年,人间自有明君清官,有豪侠义士;往后百年,纵人心有异,江山再乱,也不必他来续写青史。 老来也作他人诗中的蓑笠翁。 当个闲云野鹤,江湖夜雨独守月满空山,喝个酩酊大醉,不思江山只思渔船。 有人问他何不高官俸禄,有人问他何不军权在握。 闻行道什么都不问。 只追逐他而来。 闻行道望了望天,动身轻功踏上扁舟,站在风向处挡住凉彻的斜风细雨:“雨势渐大,莫要着凉。” 方柳收起鱼竿:“那便跟好。” 闻行道忙上前帮着收拾,边问说:“钓上了的鱼如何处理?” “挂在那里。”方柳道,“自有村民来取。” 想到先前拿螃蟹的小姑娘,以及她口中叫的神仙哥哥,闻行道眼中流露笑意。 确实是神仙般的哥哥。 方柳瞧他:“想些什么,笑得如此怪异。” “没什么。”闻行道摇头轻笑,“适才窥见青山,想是入了春。” 方柳从正了正虚扣在头顶的斗笠,以遮挡风雨,飞身踏上河堤牵那一匹白色骏马。抬眼,见闻行道站得笔直,直面潇潇雨落,便勾唇道:“此处可无多余的蓑笠。” 闻行道牵马追随:“不妨事。” 方柳,我自见你。 便是—— 人间朝岁,山河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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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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