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心念电转,莞尔应了。跟着田顺朝皇帝居住的养心殿而去。 待用过早膳再从养心殿出来时,已是辰时。容诀觉得嘴里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药粥清苦味,那早膳他都没吃几口,味道却在嘴里挥之不去了。 难吃。 容诀撇了撇嘴,从袖中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几块豌豆黄和凤梨酥来吃,清冽甘甜的味道一下在味蕾散开,总算冲散了那股苦涩的药膳味。 容诀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小块豌豆黄,心情转好,将油纸叠好重又塞回袖中。耳畔忽闻一阵窃窃私语声,他没有出声,任由细碎的讨论落入耳中。 “诶,你听说了吗,今天早上那位被陛下直接当堂打脸了!” “啊?真的假的?他不是一向很得陛下宠信吗?什么事情都让他办。”小宫娥吃惊地捂住嘴。 “当然是真的了,那么多双眼睛亲自看到的还能有假?宫里都传遍了。要我说,他就是嚣张过头让陛下不满了,这样也好,你都不知道,我每次远远瞧见他小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容诀正听两个小宫娥端着托盘眉飞色舞聊地起劲。 却在这时,“咻”的一声—— 一颗圆润的鹅卵石飞掷到小宫娥脚下,让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八卦上的宫娥一个不察崴了脚,身体向前倾倒,她本能地抓住好友胳膊寻求支撑,却让两人一齐摔扑在地。 咚地一声,听着就疼。 容诀:“……” 他现身一抬眸,朝鹅卵石飞来方向望去。 只见皇宫东六所宫殿大门完全敞开,门口站了一位面如冠玉修长如松的少年,这少年形容这般俊朗,此刻唇线却有些不悦地抿的平直。 两个小宫娥揉着刺痛的膝站起来,转身去捡摔脱手的托盘,却在转身的一刹那花容失色,膝盖一软差点当场又跪了回去,另一名宫娥同样脸色煞白。 两人颤栗着福身:“奴婢见过督主。” 容诀没管她们,只一瞬不瞬望着肃立门口的少年。少年看向两宫娥的眉梢顿时更加不悦压紧,“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进去干活?” 两个小宫娥如蒙大赦,一低头往殿内飞快疾走,仿佛身后有什么吃人猛兽穷追不舍,旋即感激地朝门口少年行了一礼,顾不得摔伤飞也似的逃离。 她们感激涕零地将殷无秽当成救命恩人,殊不知,让她们摔倒的罪魁祸首也正是他。 容诀瞧着颇觉有趣,一步步走至殷无秽面前,也莞尔行了一礼: “咱家,见过七殿下。”
第2章 今上一共有六位皇子,太子是皇后嫡出的二皇子,自小荣宠无度;大皇子虽是庶出,不过文韬武韬样样精通,又居长位;五皇子常年戍守边关不在京畿;剩下的十皇子和十一皇子都还太小,尚不知事。 今日大朝会太子和大皇子俱在,独眼前的七皇子殷无秽并未前去。 皇子们到了一定年龄都需上朝听政,只不过受不受重用,担任什么职位,全系皇帝器重和家族底蕴。殷无秽母妃早年被打入冷宫,连累稚子也失恃,他上朝不过是走个过场,去不去无人在意,急诏朝会自然更不会特意通知他。 容诀目光审慎地注视少年。一直到容诀走到门前,和殷无秽不过咫尺之距,少年目光这才急急抹了开来。 “殿下还站着做甚,不欢迎咱家?”容诀唇角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却让人难辨其中喜怒。 殷无秽闻言登时让开了身,站到他身侧。 少年神色在这一息之间变了几变,他似乎急于说些什么,却又苦于实在想不出话头,反而紧促拘谨地一头扎进了容诀的话圈:“没有。没有不欢迎。” 见状,容诀眼角一扬,真有了两分好整以暇的笑意。 他收回一直注视这少年的漆深目光,将其落入宫殿内,旋即毫不犹豫举步迈入,驾轻就熟地仿佛是在自己的地盘。而殷无秽始终不置一词,紧跟在他身侧。 殷无秽居住的东六所是一处三进院式宫廷建造,占地面积不小,却实在朴素冷清,偌大庭院一眼望去就到了底,没有什么华贵装饰,更没有成群服侍下人。 除了方才的两个使唤宫娥,仅有几个粗使杂役。 两个小宫娥也并未离远,而是警惕地躲在角门后观望前边动静,见容诀就这么堂而皇之进来,而她们的主子则完全沦于人侧,被其碾压,顿时互相杵了杵胳膊,悄声退下了。 彻底弃方才才救她们于水火的“救命恩人”而去。 容诀乜见,移开视线转向殷无秽,色泽红润的唇一启一扬:“殿下宫中治下这样松散,要不要咱家替殿下管教一二?” 旁人听他这样说,只当他还在介怀下人间的妄论,借机想要报复回去,早被吓得六神无主肝胆俱裂了。 殷无秽却不会被他这番话唬住,反而从一开始的局促装腔渐次放松下来,不会轻易被他带偏了思路。 少年笑意吟吟地弯起眉目:“都没人了,督主还要管教谁?如果是刚才那个两不懂事的婢女,我去叫她们过来。” 容诀这几年确实声势骇人,剪除党羽的铁腕操作更是搅得满城风雨,这朝堂上有多少人畏惧他都不消说。殷无秽却是清楚他的,容诀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对人一竿子全部打死的残酷性格,正相反,他对于某些细枝末节和无关紧要的人、事,压根连个眼神都欠奉,大多数时候都是抱着一种无谓看客的姿态居于其中。 甚至是他自己。 否则,这朝堂上绝不会有反对他的声音出现。想到这里,殷无秽慢慢收起了笑容。 容诀脸上惯常勾起的笑意也倏地一怔,嘴角落下,他撇了撇嘴,“没意思,你这里也无甚好玩的。” 殷无秽看着他,重又露出笑容,尽力云淡风轻道:“督主都还没看过,又怎知没意思?” 闻言,容诀略讶异地朝他暼去,目光却径直撞进了少年认真而专注的视线里。容诀心头一动,别过了眼,“既如此,咱家便随你进去看看。” 说着,他想起什么,微笑补充:“若是还没意思,今日之事一并清算。” 殷无秽照单全收地说“好”。 容诀就不再开口了,随他进了院中正房。一进门容诀便看出,这不是别处,而是殷无秽的寝居,他瞬间眉梢一蹙,然不等他发作,殷无秽率先道:“督主先稍坐一会。”说着少年闪身去了内室。 容诀四下逡巡一圈,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少顷,殷无秽出来,手上多出了一叠细红绳绑着的厚厚信册。容诀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狭长眼眸一眯,愈发衬得他面精目明。 “督主。”殷无秽将手中物什呈给容诀,也不等他反应就又着手去给他斟茶摆弄糕点了,一套动作做地行云流水熟稔至极。 容诀打开殷无秽给的信册,抬指翻了两页,登时神色一凛,明白了殷无秽手上这份东西含量—— 这上面事无巨细记载了殷无秽搜罗到的朝中大臣把柄,尤以今早驳声最大的那几个为最。有些把柄的清奇角度甚至完全超乎了容诀想象,却又有条有理,包括但不限于这些大臣私下里违反了何种礼法规制,种种阴私笑料,以及自己近亲属作奸犯科徇私枉法之事,随便单拎一项出来都够御史台那帮老古板狠参一本的。 其详尽可靠程度完全不逊于专司其职的东厂。 见状,容诀眸中晦色愈深。 殷无秽也在一旁一眨不眨地屏息等待,空气变得落针可闻。半晌,容诀才放下了信册,抬眸认真觑向少年,这个皇帝的第七子。 容诀眼睫慢慢的、一点点压紧了,仔细审夺眼前少年:“做什么要给咱家看这些。” 殷无秽并未察觉容诀态度细微的变化,还懊悔道:“想给你看的,就给了,也早该给的。若我能再早些,今日朝会上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说着,他垂在一侧的手都攥紧了,凸出的指关节绷得有些发白。 容诀一寸寸审视过面前神情紧绷的少年,惯会察言观色的本事使他知晓少年所言全是实话,一时心头泛起丝丝别样的情绪。 是啊,眼前少年和坐拥权柄却忌惮防备他的那一位不同,少年对他是真心实意的。 这一点,从他遇见他、决定教养他的那一天就已经确定了,不是吗。 容诀和殷无秽确实已经相识多年了,并非他们所表现出的那般形同陌路。 那还是容诀初入朝的几年间发生的事情。少年容诀和皇帝也曾有过一段君圣臣贤的和睦时光,彼时的容诀对皇帝交代的任何事都表现地兴致勃勃尽心竭力,生怕辜负了皇帝的提携之恩。 直到一次,他按照皇帝旨意替他铲除朝中一位手握重权的大官,因那名官员和官场利益牵扯颇深,皇帝为了抚慰其余党,重惩了容诀,事后和他解释,这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君君臣臣,尊卑有序。 容诀该明白。 然后,他明白了。帝王无情,从头至尾皇帝对他的栽培都只是一场利用,他以为的知遇之恩从不存在。 利用价值才是一切关系存续的基础。 骤然想明白了这点,容诀身心陡遭重创,没有什么大恸大悲的情绪,只是忍不住唇角向两边一咧,哈了一声。 他图什么呢。 衷心不二换来的是猜忌防备,肃清朝政换来的是百官痛恨,严厉治下换来的是人人畏惧。他为皇帝做这一切,甚至不惜亲手将自己推到了孤立寡与的境地,这皇宫,却无一处可容他! 容诀猛地弓起了腰,胸腔中一阵翻江倒海的酸堵,眼尾被生生逼出生理性的泪。 那是少年容诀最失意不堪的一段时间,终日浑噩,不知做何,也不知归处。 偶尔在宫中碰见几个路过的宫娥,对方被吓地一激灵,朝他一礼后迅速躲开,那架势,活像是在避什么可怕的瘟神。容诀扯了扯嘴角,也不自讨没趣往有人的地方凑。 他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了凄清荒芜的冷宫。 也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殷无秽。 才四岁的小孩儿在冷宫门口瘦弱伶仃,脸上脏兮兮的,一看就是被人欺负惯了。在这无尽深宫中,但凡没个人照拂,什么腌臜事都可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上演。容诀对于这样一个和自己没有半分干系的小东西,虽生不出多少同情,可乍一看见,还是不免停顿片刻。 就是那一瞬间—— 小孩撒腿跑上前来,一下拉住了他的袖子。 容诀没想到一个小孩能跑地这么快,震惊之余惊弓之鸟成了他自己。 然而下一瞬,在看清这小孩在做什么时他顿时更为震撼了。小孩掀起他的袍袖,在他的手腕上轻轻吹着气,有点痒,也有点麻。小孩一双乌润的大眼睛眼泪汪汪,好像疼的人是他。 原来是看到了他受罚后手腕留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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