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那个李缄嘛……”陈禁自顾坐下,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也瞧见了,还顺带打听了一下他跟李徊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稚顺手端起茶盏:“昨晚我那位世叔不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吗?”
“那是昨晚……”眼看着云稚毫无愧疚地喝起了自己刚倒的茶,陈禁只能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盏,“现在这位李缄可是李府的大公子。”
“李府的大公子?”云稚抬眸,“李府不是只有李绍一个公子?”
陈禁喝了口茶:“说是小时候走丢了,最近才认回来……”
“最近?”云稚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昨晚的话,确实挺近。”
“可不是……怪不得他昨天把房子都烧了,原来是有退路……”陈禁托着下颌想了一会,“我看他应该和你差不多大,李徊那时候不是还在侯爷手下,并未娶妻也没听说有什么妾室,怎么凭空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
“有过……”云稚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到窗边,“再往北曾经有个叫居拔的小国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后来因为屡屡滋扰边境,被侯爷收拾了,据说一路打到他们王都,逼得国主亲自出来投降……”
陈禁接道,“不过跟李徊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居拔亡国之后,国主、亲族及许多重臣的亲眷都成了俘虏,按惯例要解往都城,李徊作为我爹的副将,全权负责押解一事。再后来就听说先帝把俘虏之中一位年轻貌美的昌姓女子赐给了他……”说到这儿云稚皱了皱眉,“当时有传言,说是李徊见昌氏貌美,就在去往都城的路上将其奸污,之后昌氏怀了身孕,先帝才顺水推舟做的恩情。”
“……”陈禁捧着茶盏沉默了半天才道:“按说昨天我是第一次见李徊,却觉得他确实能干出这样的混蛋事儿……这么说起来,当初怀那孩子就是李缄,就算后来孩子真的是丢了,昌氏人呢?”
“之后李徊留在都城做了一阵宿卫,不在我爹手下两家联系也就少了,再后来他遇见现在这位世家出身的夫人,借了岳家的势一路风生水起,封了平州总管……”云稚半倚在窗口,无意识地敲了两下窗沿,“不管是那孩子,还是昌氏,都没再听过。”
陈禁想了想:“偏偏这个当口认回个儿子,估计是因为都城那道旨意……这么说起来,这个李缄还真是有点可怜。”
“可怜?”回想起和李缄的两次照面,云稚摇头,“李绍那种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公子自然没必要去都城,可对李缄来说那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房子是他自己烧的,平州也是他自己来的?他那种人要是真一辈子待在那小村子里,才是真的可怜。”
“他那种人,什么人?”陈禁下意识反问。
云稚回头看他:“跟你不一样的,有脑子的人。”
陈禁:“……”
从小到大陈禁都没在口舌之争上从云稚那儿占到便宜,此刻也懒得再反驳,喝了口茶的工夫就琢磨起其他事:“那村子离平州说远不远要真是走丢了怎么至于现在才认回来,这个李缄会不会是李徊找的冒牌货……不然,我再去打探一下?”
“你以为都城那位是好糊弄的?歇着吧……”云稚瞪了他一眼,视线转向窗外,“李徊这个人……要不是为了料理山贼的事儿,我连他家门都不会进,这些破烂事儿,听着都觉得脏耳朵。”
陈禁下意识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又忍不住撇嘴:“那你还把人家的陈年旧事打听这么清楚?”
“大哥讲给我的……”云稚回手关上窗户,在陈禁对面坐下,“李徊大婚的时候爹有军务要忙,便由大哥替他上门送贺礼,我听说要出远门就黏着他一起跟了去。
之后就发现大哥对这个「李世叔」虽然礼貌,却十分冷漠,在回家路上问起他便给我讲了那些陈年旧事。
还和我说为人立世须得无愧于天地,像李徊这样的长辈,多接触一次都对不起过往读过的圣贤书。”
陈禁张了张嘴,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世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眼里不揉沙子,不过你那时候才多大,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六七岁吧……”云稚懒洋洋地靠在椅上,不知想起什么,唇边带了点笑,“这有什么稀奇的,更不可思议的话我们都聊过,懒得告诉你而已。”
“好好好,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又不是没见过你小时候跟个尾巴似的整日黏着世子的样子,才几岁来着,每天懒觉都不睡,天天跟着一起去学堂,开蒙连先生都没用请,世子一手包办……”陈禁瞧着他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昨天还跟李徊说什么侯爷拿棒子赶你去校场,侯爷知道你在外面这么诋毁他吗?别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
你肯学武是因为世子幼时身体不好不能习武,你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得保护他,得撑起镇远侯府,坐镇幽州。”
“行了!你小心早晚有一天因为话多被我灭口!”
云稚瞪了陈禁一眼,头歪在椅背上,思绪不自觉地飘散:“那时年纪小,觉得只要武艺高强天下无敌就能保护在乎的人,慢慢大了才明白光是武艺高强没用。
眼下圣上初继位,淮安王把持朝政,朝中局势混乱,但只要云家还在,大哥在都城就不会太难。”
说到这,他趴到面前的桌案上轻轻叹气:“就是这路途遥远,归家困难。算起来我都三年没见他了!”
陈禁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摇头,自家这位小公子大多时候精明通透。
但只要涉及到世子就又恢复成十几岁的少年模样,时不时的还会撒娇抵赖。
他倒了杯茶递过去:“这不是来接了嘛,最晚明天也该到了!”
“你叫人去城外守着点,接了人咱们就直接返程,大哥一路旅途劳顿,别让他还忍着恶心应付李徊……”云稚伸了个懒腰,“待会我去问问山贼后续的情况,你去城里转转,有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买点回来……”
“知道!”陈禁撇嘴,“这几年哪怕是去打仗你都要带点东西回去给枢儿,我还能忘了吗?!”
云稚垂下眼帘,眼角眉梢里带着温柔笑意:“你没兄弟姐妹,自然不懂有个侄子的乐趣……不过这次亲爹回来了,枢儿眼里怕是放不下我这个叔叔了。”
二人说着话,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叩响,跟着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有世子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李缄:谁还不是个演技派。
关于李缄的身世后文还会陆续交代,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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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日出三竿,照在茫茫雪原之上,耀眼炫目,却没什么暖意。
陈禁单手勒了下缰绳,让飞驰的骏马稍稍慢了点,空出的那只手揉了揉发僵的脸颊。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原本还在身旁的白色身影已经飞掠而去,留在陈禁眼底的只有翻飞的衣角。
“公子……”陈禁赶紧策马追了上去,“这雪原天气莫辨,要是赶上暴雪什么的,耽搁一两日也正常,世子他们可能跟咱们一样半路去找地方借宿了。”
话说出口,却并没得到回应,或许是耳边风声太大,云稚没听见,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想接话。
陈禁抬头看见他紧绷的侧脸,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前,云稚先前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他大哥云稷前日便已抵达北镇,休整一夜后于第二日一早继续踏上归程。
从北镇到平州只有半日的路程,到现在已过去整整一日,却再没有一丁点的消息。
云稚面上不显,直接带了人马出城,一路往北镇而去。
“公子!”行在最前面的手下突然勒马,指了指前路,“前面!”
一行人纷纷驻马,顺着瞧过去。
冬日漫长天寒雪深,眼下又临近年关,鲜少再有旅人或是商队上路。
他们一路过来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近前却是一片杂乱的马蹄印,再往前还有两行深深浅浅的车辙印,看起来是一路从北镇过来,在这里有过停留,而后被一支马队阻拦,转了方向,朝着西边那片白桦林而去。
陈禁看着白桦林的方向,突然开口:“那边好像有辆马车!”
云稚紧紧地攥着缰绳:“过去看看!”
白桦林看起来遥远,骑马过去只需须臾。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原本还只有一个模糊轮廓的马车逐渐清晰。
云稚下意识勒紧了缰绳,飞驰的骏马嘶鸣着停了下来——白桦林前不仅有马车,还有几具未被大雪掩埋的尸首。
猩红的血迹染红皑皑白雪,又重新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一直蔓延到白桦林里。
这一瞬的犹疑,其他人已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各自散开去查看尸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人靠近那辆翻倒的马车。
紧握缰绳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云稚低头看了一眼,慢慢捏紧拳头,直到手背泛起青筋。
他闭了闭眼,翻身下马,踩着齐膝深的积雪,一步一步走到马车跟前,掀开被鲜血浸透的车帘。
一个年轻男人,被一支利箭穿透胸膛,死死地钉在车壁上。
云稚缓缓跪了下来,茫然地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云稷无知无觉地靠在那里,双眼紧闭,微长的眼睫上结了一层白霜,俊秀的面容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又因为在冰天雪地里待了太久,隐隐地透着青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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