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祖——” 啪嗒—— 烛光晃动下,跪祭先祖。 除旧迎新,冬去春来,过往的陈旧在更声里交替,再抬起头来,便是崭新的一年。 宫外是这般热闹,宫内也如是。 惊蛰冒着风雪赶回皇宫,陪着景元帝上了宫墙,又去祭拜先祖,不过,皇帝对后者兴致缺缺,人是到了奉先殿,却是连样子都没摆。 奉先殿只会让宫人去打扫,这上香祭拜的事,景元帝半点都不沾。 惊蛰只觉得他们在奉先殿还没待上一刻钟,就又回到了乾明宫。 “快些去朝暮池。” 赫连容摸着惊蛰的手指,微微蹙眉。 今夜风雪大,惊蛰的手脚始终冰凉。他抓着男人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笑了起来。 “好暖。” 赫连容索性将双手贴上惊蛰的脸颊,又揉搓了几下。 惊蛰眉眼弯弯:“你与我一起去。” 赫连容:“不是嫌弃我爱发情?” 惊蛰哽住,冷淡冰凉的语气,却道出这么不得体的话,反倒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赫连容虽是这么说,却已经主动牵着惊蛰的手。 朝暮池内,水汽袅袅。 赫连容闭着眼坐在水里,惊蛰站在他身后给他洗头,舀起水浇在湿漉的长发上,他没忍住捞起一缕。 “又在偷摸。” 赫连容分明没转过来,却好似什么都看得到,惊得惊蛰探过头,去悄悄确认这人是不是偷偷睁眼了? “我摸怎么了!”惊蛰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你从头到尾都是我的,我就摸。” 手指穿插在发间,惊蛰又捞了两把。 他就喜欢赫连容的头发。 赫连容:“那就绞了去。” 惊蛰:“给你绞成大秃子,出家当和尚。” 赫连容:“和尚要是破戒,该当如何?” 他缓缓睁开眼,转过头来看着惊蛰。 “那不能。” 惊蛰又舀了水,将泡沫冲走。 “清规戒律,那都是要守的。” 他一边笑,一边说,流水擦过男人的身体,将那要害处也裸露出来,惊蛰的手指摸过脖颈,赫连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侧过头去,轻轻蹭着惊蛰的手指。 惊蛰低头,看着赫连容垂眸的模样,如同一头正在休憩的恶兽。 遥远外,好似有钟鸣。 惊蛰停住动作,听了片刻。 “新年,到了呢。” 他轻声说着,捧着赫连容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一点点往下,吻住他的唇。 潺潺水声,飘飘雾气。 两人的身影在朝暮池中缠绵在一处,如同交缠的藤蔓,再无法被分割开。 哐当,哐当,哐当—— 雪起,风大作。 咆哮的风雪声里,那摇摇的烛光如此明亮,几乎燃到了晨起,才堪堪熄灭。 … 瑞雪兆丰年,在这开春时节,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田里刚刚插下的秧苗,正兴奋地汲取着甘露。 而在这潮湿的雨势里,过于阴暗的天气,却总叫人心情不虞。 正如这朝中,打新年过后,便争论不休的局面。 初春的第一个朝会,景元帝就下了旨意,要在今年内操办婚事,另有翰林院,礼部,钦天监,司礼监等各衙司备办。 景元帝有意娶亲。 此乃大喜。 景元帝想结缔良缘的人,是个男子。 当真大悲。 这圣旨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再没有自欺欺人的余地。 景元帝想要娶个男后! “陛下!从古至今,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男子怎可为后,如此荒唐事,荒唐礼,乃是违背祖宗家法啊陛下!” 礼部左侍郎是个老头儿,自来最是遵从礼数,听到这份旨意,捂着心口差点没晕过去。 又有人道。 “陛下,您若喜欢那岑文经,将他放在身边也便是,这娶后之事,还望慎重。” 景元帝挑眉,懒洋洋地说道:“寡人何时说要娶后?” 这话一出,众人倒是愣了。 这旨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重视,难道还不是娶妻,而是纳妃? 还未等人说话,景元帝又道。 “寡人是要成亲。” 茅子世不由得翻了个白彦,这有什么差别吗?这不都是……他愣住,将景元帝那意思转悠了下,心道,陛下这话一出,可真是水炸了油锅。 能上得这朝堂上的,谁能是个蠢的? 景元帝这意思稍加思索,便能明白那话外音。 景元帝不是娶,也不是嫁,岑文经不是他的男后,亦不是他的男妻。 是“成亲”。 皇帝似乎根本没有将岑文经圈在后宫的意思。 这正是此事最荒唐处。 倘若景元帝想要娶个男后,那百官抗争后,多也是忍让了。再是荒唐,这人都压在后宫里,就权当是景元帝特异独行,这又不是第一件荒唐事。又或者,景元帝是想给岑文经过多的权势,那顶多骂骂他是个魅惑君上的佞臣,皇帝要提拔一个臣子,难道朝臣还有什么说话的余地吗? 可偏生,景元帝又要给人一个名分,又不欲约束他在后宫,未来可见还会有更多荒谬在等着他们。 这朝臣百官如何能容? 这朝中吵吵,一个个接着劝谏,景元帝当看不到不说,倒还派人盯着礼部,督促着他们加快进程。 听听那荒唐话。 “钦天监算出,今年四月二十五,是最宜嫁娶之日,寡人不愿见此事有半点差池。” 那淡漠,冷静的声音,是他们听惯了的,可那话里的意思,却是谁都不乐见。 礼部官员也快被景元帝逼疯了,他们也不是没操办过皇家婚事,那些个老人,甚至还记得当年先帝的婚事是怎么办的,奈何那是女子,是皇后! 但现在呢? 自古以来,这议亲得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哪怕是皇家,再是诸多礼节,也逃不开这几种必经的流程。可从前他们做过的许多,都是男子与女子的婚事,而今两个男子,可该如何做? 真要派人去岑家提亲? 说到岑家,就不得不提及岑玄因。 这位兵部侍郎在朝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那脸色黑得要命,任由是谁看到他那张脸,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再是如此,也有人迎难而上,想要让岑玄因主动回绝掉此事。 那岑玄因硬邦邦着回,“你纵是不要命,你就自家上,陛下与我儿,那是你情我愿之事,这为人父母,又怎能阻止?”他嘴里说着你情我愿,脸上怨气更重,一时间,倒还真看不出来这“情愿”在哪里? 岑家闭门谢客,唯一能见的岑玄因又油水不进,谁要是敢和他提起这件事,他的脸拉得比谁还长。 这时候,就有人想到了沉子坤。 沉子坤论起辈分,正是景元帝的舅舅,他若要发话,自是比其他人都要有用些。那些天,沉府外,那车马真真络绎不绝,赶得上菜市场。 可奇异的是,这原本应该、也本会开口劝阻景元帝的沉子坤,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沉默。 不论谁来,他都唯有一言谢绝。 不论是沉府还是岑家,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却是出奇一致,隐隐叫人感觉到某种异样的暗流。 正正在这时候,一日朝会里,宗正寺一位老大人为了劝阻景元帝,一头撞在了石阶上。又数日,再有几位官员死谏,撞得头破血流。 任那地上鲜血横流,景元帝单手撑脸,正闭着眼,那冷漠如冰的神情,根本没将底下的事情放在心上。 “陛下——” “陛下!” 在一声声如同泣血的哀叫里,景元帝终于睁开眼,他淡漠的眼神里充满杀意,一切浓艳的色彩都在他睁眼的瞬间都变得死寂,再无半点余音。 “继续。” 阴郁,冰冷的声音,竟带着几分怪异的兴味,那种已经许久不曾流露出来的恶意在话语里迸射,宛如惊醒了某种本不该再醒来的怪物。 “撞呀,再接着撞,若是撞不死,寡人就帮你们死。寡人倒是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个这么不畏生死?” 那充溢着恶毒趣味的话语,如同流淌的毒液,在大殿上回荡着。 “想要青史留名,想要万古流芳,寡人成全你们!今日死于朝上者,寡人都会将你们的姓名刻在台阶上,以攻后人瞻仰,如何?” 这肆意张扬的话,当真荒谬到了极致。 乔琦晟不得不出声,压下朝臣的沸腾:“陛下,这几位官员,也不过是为了陛下,为了这江山社稷……” “究竟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寡人,还是为了自己,尔等心中有数。”景元帝打断乔琦晟的话,那声音里浸满杀气,“此事不是讨论,而是告知。” 当景元帝这般说时,便意味着再无回旋的余地。 “任何再言此事者,杀!” 景元帝这一二年来,倒是比从前少造了些杀戮,那乾明宫,也似乎有大半年没出过事,换过人,在这朝中上下,也鲜有朝臣再因为顶撞景元帝而出事。 这位陛下的脾气,的确是好了很多。 可当他真真暴怒时,谁又能不想起他过去拿些年造下的杀业? 那克制破裂,露出暴烈的底色时,再是不满、不甘之人,都不由得住了口,不敢直面景元帝的戾气。 有那敏锐之人,更是隐隐觉察到,景元帝这“好”脾气,竟是与那岑文经,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一旦触及到这位,皇帝这喜怒无常,翻脸无情的模样,便又显露了出来,再无这些时日的和煦。 仿佛他的伪装,都只不过是为了一人。 … 这宫外的纷纷扰扰,惊蛰倒是有所耳闻,但这两月里,他也没什么空闲的时间,几乎都被先生布置的作业给堆满。直到他从成堆的作业底下爬出来的时候,这样的浪潮显然已经触怒了景元帝,几乎再没有人敢提起来。 惊蛰沉默,难道先生是故意的吗? 若非那堆积成山的文章,几乎压垮了惊蛰,不然他肯定也会被这件事波及。 张闻六被问及的时候,却是板着张脸,不肯承认。 “你近来功课做得还算不错,就是需要多练。我不过是想让你长长记性。” 惊蛰扬眉,看着理直气壮的先生,“这多到几乎都做不完的功课,只是长长记性?” 张闻六捋着胡子,呵呵说道:“这还觉得多?那你是见识少了。想想当年,我老师教我的时候,那功课,可比现下还要多一倍。” 那真是头悬梁锥刺股,学得昏天暗地,根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惊蛰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文章,“想要借着科举走出一条路来,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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