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树:“……”
躺进被窝好一阵子,冷意才从身体里消散掉。
侧过头看见唐玉树靠在枕头上环抱着手臂,在黑夜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某处出神。林瑯这时才注意到,浓重的夜色里,他裎赤的身体上横亘着诸多触目惊心的伤疤。
林瑯倒吸了一口凉气,话在喉头彳亍了良久,又吞了下去,只问出了一句:“怎么还不睡?”
“……酒好像醒了。”唐玉树在黑暗里转过头来,对自己笑了一下。
林瑯也困意全无:“那……说说话?”
“摆吧。”
林瑯:“……?”
是故意的。唐玉树看着林瑯茫然的神色,得逞后笑道:“摆哈儿龙门阵——就是说会儿话的意思。”
林瑯无视了唐玉树无聊的恶趣味:“以后计划怎么办,还要去码头吗?”
“要……”
“别去了吧……那工头不是什么好人。你身法好,找个什么活计都容易。”
“说不准撒……等房子最后拍了板儿,又把我派遣到哪间儿去……就先做着吧——你嘞?以后计划咋子办?”
林瑯将两只手交错着套在一起,枕在头下,叹了一口气:“做个买卖吧。”
“做啥子买卖?”
“我也不知道……”又被问起同样的话,林瑯还是无法回答,只是兀自说道:“没出来之前我以为我能统理家业,我以为我无所不能……出来后才知道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唐玉树沉默,在黑暗里眨着眼认真听林瑯倾诉。
“唉……我也不知道离开林府是不是对的选择——可我知道,留在那里一定是不对的……”
“你怕吗?唐玉树。”林瑯闭上了眼睛:“……怕看不清的前途,也怕回不去的来路……怕花光银子的那一天,怕终究有一日,意识到自己真如父亲说的那样——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你是很厉害的人啊。”
林瑯睁开眼睛。
唐玉树看着身侧的少年——夜色里他褪去了平日张牙舞爪的蛮横嘴脸,袒露出他的恐惧和羸弱。唐玉树开口道:“你又聪明又见识多;会和人打交道,还能把坏人耍得团团转;还读过书,会写字,知道一堆我从没听过的成语……就是脾气坏了一点。”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左腿上就受到重重一踢。
“没嘚没嘚!”唐玉树边嬉笑边求饶,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你知道日子要咋子过……”
“我却不晓得——以前做一切都是为了青秧:为了赚粮饷给她治病,我才入了伍;为了拿人头去换更多银子,我就拼命杀敌。可谁知道后来打完仗了,青秧也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就不知道日子要咋子过,为啥子而过……”
“你以前不肯信,但这宅子真的是将军赏我的,不是我骗你的——约莫是上面搞错了……你外祖父留给你的宅子,便一定是你的。等案子办了板儿,定是上面安顿我一处新的屋子——不过也会在江南,到时候我迁了地方,你也可以找我来玩儿。”
“玉树哥,最近……谢谢你。”
“啥子事?”突然亲切的称呼和道谢让唐玉树没反应过来。
“……所有事。”林瑯别过头去不肯看唐玉树,并不喜欢面对此类矫情的时刻。该说的话说罢了,便迅速换过话题,用后脑勺发问道:“诶——房子的事拍板儿那天,无论谁走,你再请我吃一顿火锅好不?”
“这么喜欢吃啊?”
“真的很好吃!”
“要嘚要嘚!”
林瑯笑了起来,这次换他故意地:“哈?要什么?”
窗外的天色已然转成了一片灰白,有鸡鸣声传了进来。
林瑯好像已经入睡了,均匀的呼吸声轻轻的响着。唐玉树蹑手蹑脚地爬起床,跨开腿准备小心翼翼地越过熟睡的林瑯,打算要去上工了。
可前脚还没落地,却被突然喊着“唐玉树”坐起来的林瑯撞到,瞬间失了重心的唐玉树滚到了床下。
揉着剧痛的胳膊肘站起了身起来,唐玉树龇牙咧嘴着:“你做啥子嘛……”
只见林瑯一脸兴奋地拍着床:“回来睡回来睡!”
第一次见林瑯这么开心,唐玉树心头居然有些发毛:“我……我得去上工了。”
“我想到了,我终于想到了!”显然林瑯并没有听进去唐玉树的话,自顾自开心地嚷嚷起来:“码头不要去了——以后咱俩一起干!”
“干啥子?”唐玉树在想林瑯是不是在发梦魇,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林瑯的脑门儿。
林瑯拨开了唐玉树的手:“你看——你会做这么好吃的火锅,而我又精通商贾经营之道,咱俩还有这么大个院子;我那儿还有一百两银子正好当我们的事业启动资金——开个店吧!”
“干啥子?”唐玉树一时没能顺利消化林瑯这一通计划。
林瑯拽着唐玉树的胳膊重重一晃:“开个火锅店吧!”
☆、第八回
第八回返金陵夜赏兴盛景赴酒肆巧逢老冤家
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浓重的乌云依旧没散。早已辰时末尾,可天色还是灰得像是凌晨。
林瑯在唐玉树如雷的鼾声中起了床。
回到东厢房,昨夜晾在椅子上的被子丝毫没变干,倒是浸在其中的雨水洇得越发均匀,沉甸甸如同千斤重担。
从来没遭过这等罪的贵公子在原地来来回回转了十来圈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摊狼藉。索性便不管了,只从桌案上拿了纸笔就计划回西厢房去。
脚步在走到院子中央时却停了下来。
林瑯又转回身,从中央向东厢房一步一步迈得仔细。如此反复好几次之后,口中小声记下:东西来去约莫五丈。同样的方法,测得南北来去七丈。
量完之后林瑯站在原地思索良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巳时唐玉树才醒了过来。
揉着因宿醉而胀痛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便瞧见床边上铺着纸。再看去,那纸前趴着一个人,埋头在纸上横横竖竖地画了一堆,中间还有好几个圈圈。
唐玉树喊了一声:“林瑯?”
“诶……”应答是应答了,可书写的手丝毫没有停顿,头也未曾抬起,只有那颗通红的绒球微微晃了晃,明显全数心思尽黏在了那纸上。
唐玉树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那颗球:“你在干嘛?”
“诶?你醒了……”林瑯这才停下笔,小心翼翼地拎起纸张:“这是咱俩的火锅馆子的初步方案!来,你看看——”
“我不识字,看不懂撒。”
“那我念给你听——紫檀楠木桌,十二张;椅子,四十八张;铜炉子,十二个;铜锅,十二个;景德镇白瓷碗,两百四十只……”
“这些是啥子?”
“我们开火锅馆子需要的清单啊!”林瑯眉毛挑得老高,似乎是在抱怨唐玉树“怎么会问这么蠢得问题”。
唐玉树倒是如梦初醒了一般:“真要开啊……?”
“啧!不然还能有假?”林瑯不耐烦地敦促道:“利索点儿,去把自己收拾干净。我刚才去镇头上定了午时的马车,从陈滩到金陵大约三个多时辰,我们得在今晚赶过去。”
“去金陵干什么?”唐玉树惺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购置这清单上的物件儿。顺道儿……带你去金陵玩儿一把!”
唐玉树迅速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一路上林瑯都在身旁讲着关于火锅馆子的规划,那态度神情——宛如运筹帷幄中的将军一样,说得是口沫横飞眉飞色舞,倒像是这馆子已然活生生开成了一般。
太多的商业词汇唐玉树一知半解,却也只在旁边默默听着。
不知怎么的,唐玉树又想起了青秧。
从前每次提到江南时青秧脸上的表情,和此刻喋喋不休的林瑯一个样儿。
唐玉树生性悠哉温和,关于要在哪里生活,他并不挑剔——只要有活儿可做,能赚个糊口的钱,安安生生地过着日子,便足够了。
几年前蜀地战火燃起,失了家园的流民们纷纷向外逃难而去。可青秧却一病不起,经不得颠簸流离。
那时候卧病在床的她,经常会向唐玉树提起那些与她作别的玩伴—— “二丫他们要随沱江向东去,去投靠渝州的亲戚……”;“大黄他们家往北去了汉中。大黄说汉中有好吃的肉夹馍……”
“那青秧呢?想去哪里?等青秧病好了,哥哥带你去。”
“真的吗?”
“真的啊。”
“那我们去……江南!——我听人说过,那里可美呢!”
若问及江南美在何处,其实年幼的青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孩子哪懂这些?只是听过些许零零碎碎的传闻,编制串联在一起,虚构出一个寄情之处,抱了一份幻想而已。
唐玉树对此透彻地明白,却还是为了青秧的那份幻想,筹谋出一份真实的计划来——“哥哥现在杀敌无数,建了许多功,连将军都总夸我!等仗打完了,我去求将军安置我去江南。”
青秧不住地点头,眼里闪着亮亮的光:“嗯嗯!”
——“听到了没?”林瑯横眉竖眼地揪起了唐玉树的耳朵:“我跟你说话呢!”
注意力被拉扯回现实中来的唐玉树连连求饶:“疼疼疼——你刚说啥子呦?”
“叫‘点绛唇’怎么样啊,我们的火锅馆子!”
“我没读过书,你觉得好就好。”唐玉树一味点着头配合林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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