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瑯说:“不了吧,没胃口。”
“你近日都没胃口。”顺儿说:“真比小孩子还不好管了。”
被管辖者言语僭越的冲突感,让林瑯才忍不住笑了一声:“诶,顺儿我问你:若你想吃什么都能立刻变一桌子给你——这个时候你想吃什么?”
顺儿不假思索:“想吃火锅。”
“……我也想吃。”林瑯点头:“你觉不觉得火锅有这种气质?——就是不管是什么时节,什么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情,跟什么样的人,只任你心里头想要热闹火热,就会想吃!”
“对!”
“这也是个卖点!”窗外刚被点起的灯笼,光线一厘一厘流转在林瑯的眸子里:“若是主打这句主题,写成诗供人们口口传诵——诶,你说找金陵城里有名的大诗人来写,宣传的效果会不会更好一些?”
顺儿呆呆地看了林瑯一眼,闪避开林瑯眼底里亮晶晶的光,匆忙地应了一句:“会吧……”
林瑯也才想起什么似的,把沉沉的身体窝进椅子里。
片刻后,幽幽地叹道:“其实……如今所有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我当时没有逃出林府,没有去陈滩,没见到唐玉树,没吃过他做的火锅,没和他经历一切,他对我来说——会不会就是个陌生人?”
他看向顺儿:“而一个陌生人的死活……于我,是不是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顺儿问:“可是你甘心吗?”
“若问……的确是不甘心啊。”林瑯将身体坐起来一些:“我那天想什么?你猜——说来都好笑。我那天突然想啊:如果带了现在的记忆,再重来一次的话,我会怎么做?”
“我先是觉得我应该是不会去陈滩了,这辈子都不去……可转念又觉得,还是去一下好了,我只佯装路过一趟,远远地看看他——他若是没遇见我的话,他应该是在码头上做工,也说不准或者做了别的……也不去打扰他,也不发生什么故事,就只躲在远处看看他……”
顺儿出主意:“那你要假扮个卜卦的先知,告诉他:‘早点去看看大夫啊——早些治隐疾!’”
“对!”林瑯一拍手,倒像是生活真的任由他规划了一般:“可转念我又想到这一点,便觉得不能枉由他病死了。我要早早地赶过去——在他没来之前,在他的病症没积大了之前,就把药方子开了,把他治好了!哈……”
顺儿出主意:“那你也不要别扭着蹉跎时间了,还要早些告诉他:‘我喜欢你啊……玉树哥~’。”
“胡说什么呢!”林瑯一瞪眼,脸倒是诚实地红成了一片:“也是……若能早点告诉他,也不至于熬了这么久,才只换了一次亲嘴——顺儿,你说:如果唐玉树他醒不来了,我是不是亏得慌?我只讨了他一个吻,就要偿这辈子漫长的余生……念书也罢,考功名也罢,离了他去也罢,都只因为我贪那一吻……”
夜色彻底笼了金陵城。
并未点灯的昏暗书房里,林瑯被灯笼勾出一条红彤彤的边缘。
“我大约会,会把他记一辈子吧……昨晚我做了个蹊跷的梦:我梦到我在成都战火里,他守着我,用一柄钢枪为我杀开一个圈子——不大不小,只容得下我。而后我又接着梦到我与他成亲了,他穿着一身好看的红色褂子,牵着我仔细地走,走到床头上替我掀了帕子……我同他打趣,佯装恼怒说‘我不同意,咱俩都是男的,为啥偏是你来掀我的帕头?!’你猜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
“他拧着眉头,还以为我变了卦,急得额头直冒汗:‘你盖了我娘给媳妇儿做的被子,可不能不认!’”
说完和顺儿笑成一团。
笑着笑着,却又渐渐噤了声。
戌时到了,掐着点儿外面的爆竹声接连而起。
林瑯听得心慌,吩咐顺儿把窗户关了。
可关得再紧,也阻隔不断那些欢愉声声挟入自己逼着的耳道,于头颅里恣肆着耀武扬威——大抵人间的悲欢喜乐是有个均衡的——就如同此夜一般,整个金陵城歆享多少份额的美好,便亦有等量的苦楚在暗处滋生。
而这些苦楚,料是全含进了自己口舌之下。
林瑯想起唐玉树某个夜里和自己讲的故事。
小时候他与青秧有一次过年,冒着雪从外面捡回一些被油彩涂抹的废木料,围起来生了火,两人取暖。那些油彩在火舌之间间或迸起,冒出一寸一寸的火星,以及“哔卟”的声响。
青秧问:“这是什么?”
唐玉树也不知道,蹲着看了半天,告诉青秧:“这是烟花。”
他讲完的时候兀自笑了起来,笑了好久之后转过头来,却看见林瑯眉头皱着情绪复杂。
唐玉树有点慌了:“不好笑呀……不好笑我再讲个——”
“好笑!”林瑯点头配合。
干笑了几声之后暗下决心:一定要在金陵烟火最美的那一夜,带他去最好的酒肆,最贵的看台上,看最清晰的烟火。
顺儿似是觉得如此安静的书房里坐着不适,起了身说:“少爷,我们也去看烟火吧。”
“你去看吧,我困了……”潦草地卷好书桌上的书,却又反了悔,转过头来对顺儿道:“好,我们去吧!”
习惯性的朝后院的方向走,打算翻墙溜出去,却被顺儿提醒:“今天是除夕,走正门出去也没关系的。”
林府内灯火通明,家丁佣人们说笑声此起彼伏。
没拐到正门的时候,林瑯听到门前似乎有人拥着吵嚷,口中还念叨了一句“是有什么事吗……”却突然被爹爹的一声呵斥声吓停了脚步。
门前的吵嚷声也恢复安静。
林瑯和顺儿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一道执拗的声线:“我要见林瑯!”
脚下一软,林瑯跌跪在地下。
顺儿疾步跑上前去,冲着门外站定了脚步,半晌才喊出了一声“唐少爷!”——再接了一句“陈逆!”的时候声音就破了。
林瑯是自己站起来的。
虽然白天没怎么吃得下饭,可突然觉得很有力气。
跌撞着绕过了弯来,视线越过林老爷和一圈家丁,只见唐玉树牵着马站在林府的大门前——与往日里一模一样,囫囵的,分毫不差。
林瑯扑了过去。
虽是寒冬腊月,可一路的快马加鞭还是让唐玉树混身蒸腾着汗。
林瑯却也顾不得嫌弃他,只紧紧地抱了上去,似乎生怕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一般。
管周遭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何干,任辗转口舌之间百遍千遍的礼教俗论何干,只当那一套皆随了金陵城里的烟花窜上了天去。
唐玉树回馈的拥抱结实有力,想必身子恢复得很好,勒得林瑯竟有些疼。
疼,可是舍不得让他松开分毫。
☆、第三十七回
第三十七回辞冰山张公子败北撩铁石林少爷得胜
“看着挺老实的一个小伙儿……”林老爷眉头紧拧成了一片疙瘩,鼻腔里喷出的不屑气息吹着胡子颤动:“怎么就把我们瑯儿骗得五迷三道?”
张谦压着笑意“啧”了一声:“姐夫你什么身份啊……偷听人家悄悄话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况且你家林瑯生了一幅什么玲珑心思,你又不是不了解他……到底哪个把哪个骗得五迷三道还说不定呢。”
张谦嘴上说着,其实自己也竖着耳朵分辨了片刻。察觉到除却顺儿的抽抽搭搭之外再捕捉不到任何声响,索性还是拉扯着林老爷出了外面来。
其实张谦心里失落,他想知道林瑯和唐玉树当下的情况,他们还好不好?他们会不会因这道坎坷而改变了对彼此的心思?唐玉树是如何摆脱李犷的?林瑯如死灰一般的心自此是否能复燃?
张谦想问个清楚——若因李犷而真破坏了什么……张谦迫不及待地想去补偿挽回一些,虽然这些事情完全与他无关。
与李犷久别这么多年,早已脱离了“阿犷最喜欢的谦哥儿”的角色,他还是习惯性地想要替李犷摆平任何残局。
单方面地大手包揽下一切关于李犷的顽劣和恣肆,是张谦唯一可以在两人之间自处的方式。
因各自思索着什么而一路无言,从林瑯的卧房门口走回了正堂去。
林老爷还在那边板着脸。
张谦也能看得懂姐夫的心思——林瑯从小到大要强又独立,像是含不化的冰。可这天地之间何时何处突然冒出一个家伙,让这块冰消融成一滩脆弱又缠绵的水。“被依赖”的角色,林老爷死都不愿意拱手相让给那个臭小子。
——如果林瑯又跟唐玉树走了,林老爷便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吧?
张谦也替姐夫心有戚戚。索性先收拾好自己的心事,随口向姐夫搭了段谈资来闲闲叙话:“今天大年夜,万家欢声笑语。你这里——偌大的林府…就没想再添点儿人丁?我姐走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有过什么动作。”
“添什么啊……”林老爷被张谦成功地从苦思之中拉了出来,吸溜着抿了一口烫茶,心头才回了温。约莫是额头皱了太长时间,此时鼻根处些许酸胀,便用手指轻轻捏着放松,悠悠才叹出一句:“我这辈子啊,家业拼出来了,有情人也遇到过了,膝下还有这么个没出息的……这就满当了——还添什么啊?”
“真好,我姐若知道你过的知足,定会开心的。”张谦以茶代酒,将杯盏伸去林老爷手边碰了个杯,嘴里兀自又重复了一遍:“真好……”
林老爷看出张谦笑得苦涩:“你姐走的早——你算是我个亲弟弟了。你的事我不能不操心——我这辈子是满当了自在了,你呢?坊间闲话你张小爷悠游万花丛中,片叶未曾沾身;好听的,说的是你心高气傲赏不来庸脂俗粉;不好听的,说你无能;你倒从不打算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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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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