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杨诘就这么一直笑盈盈地盯着杨埭山。
那不怀好意地眼神让杨埭山发毛,竟罕见地教他透不得气来。
二人就这么伫立着,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时机。
置对方于死地的时机。
也许是外头端盘子的婢子脚下打滑,失手打翻了碟子,随着一声细微叫声,杨埭山虎口一热,手臂力道骤失,手中重剑似要就此脱手而去——
杨诘纵身一越,右手抓住杨埭山前臂,微一坐身,直直向后捋带而去。杨埭山死命握住剑柄,哪知杨诘这番用力,只觉杨埭山脚下虚浮无根,这样一拽,竟将他直接掼了出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结结实实摔至房中书架之上。
架上花瓶杨埭山颤巍起身,整息吐纳间,蓄力拍出一掌,这一招威猛无俦,大有劈山断海之势。也不知杨诘使了甚么招,一挥袖袍震开那掌,这一化解反让杨埭山再次站立不能,硬生生摔出了书房之外,连带着木门摔了个粉碎。
杨府众人,上至家眷,下至仆役,皆是被面前突发之状震了个完全。
杨埭山手心滲出了些汗渍,他咳嗽了一声,一抹嘴角血沫,冲着忙赶上来的杨管家道:“让她们都回屋去。”
杨管家面若菜色,双腿发抖难止,这厢只能点头连连,这才转过身去,本该脱口而出的语句硬生生卡了住,但见他眼前的杨府家眷甚至赶来护院俱是昏昏沉沉躺倒了一片。
这迷药竟也不知是甚么时候下的。
“这……这,老爷……”杨管家张眉张眼,求助似的看回杨埭山,得不到回应后,他只得试探性地挪了一小步。
杨管家的鞋底轻轻在地上擦出轻微一声,一道寒光,无声无息间杨管家的头便滚至杨埭山脚边。
竟是没能看清究竟是何人出了手。
“你又是甚么人?”琴声不知何时已是停了,杨埭山内心忧挹难掩,他余光瞥见席上一一气定神闲的男子。
那人眼都不曾抬过一下:“不过落拓飘蓬,贱若浮草,何劳阁下动问?”
“原来是钟不归的门客么,原来以前那事,他终是不放心。”杨埭山还是认出了虎啸,不由带出一声低叹,“他是如何查到我的?”
虎啸不明杨埭山何意,眉头一皱,便缄了口。
此时不知从某处檐上又飞下一人,身着劲装,蒙着面,腰间突兀地插-着一把长刀。
杨埭山看那人满脸煞气,只觉事态愈发不受控起来:“你又是何人?”
“王散,受人之托,来这处看看罢了。”
“好一个受人之托,好一个看看。”杨埭山冷哼一声,却是瞥见王散佩刀,“这件事衙门也要参合一脚?杨某不过是做个买卖,怎么也有劳公门之人上蔽府一管不成?”
王散眉尾一挑,并未接话。
“还有皇甫公子,这般自降身份入我杨府,也不知是为了甚么。”
见杨埭山发了话,皇甫褚抱着古琴,步行出来,随意落座于一边大石上。
在场几人武学修为都颇为了得,而杨埭山亦非庸手。
若再次出手,每一势定皆为死招。
满席的饕餮引了雀儿落下觅食,那鸟儿一抖从潦水里带来的一身雨气,快活地鸣了一声。
这次依旧还是杨埭山先动的。
只见他略一蓄势,但见地上残叶忽起,绕身飞旋。只见他左手握剑,右掌微抬,顿现波澜横生之势,意动神飞,顺势出招。
虎啸自是恼火,他不晓得,明明杨埭山只需开口几句便能说清的话,为何非要这般打斗。这样一想,火气更旺,他猛然将案几踢飞,冲杨埭山面上砸去。杨埭山执意取得先机,挺剑便刺。踏雪乃重剑之首,若没有人剑合一的造化,定是出招困难。
即便杨埭山是首次执了此剑,将剑一抽,只见那剑清光夺目,冷气侵人,杨埭山自己都吃了一惊,复剑之人竟将踏雪脉络花纹都再次呈出。此番紫气横空,竟教众人认为那便是真正的踏雪剑……或许那本就是……
几念须臾而过,在一阵急鸣声中,剑光闪处,红木案几登时被劈成四截。两截飞至灯柱之上,将挂好的那些灯饰一并扯了下。
而余下两截也各自向南面北面飞去,在接连几声后,压倒一片红花翠树将花园景致毁了个彻底。
皇甫褚抬手拨弦,几人浑身顿有麻-痹之感,动作竟都缓了一瞬。
杨埭山只觉手中剑愈发沉了,他为躲王散横来一刀。忙身向后蹿,呲啦地一声,阔袖被斩去一半。危急一刻,本是作壁上观的杨诘倏出一掌,直印他背心。杨埭山为躲他招,根本无暇估计背后此异,硬生生便承了大半力道,击得他热血狂喷,气息大乱。
虽不怎么适宜,但不得不认,杨诘的突然插插手,将险象环生的局面一停。但见杨埭山被杨诘所擒,几人心下皆是不悦。
“怎么,诸位都是看上这把剑了?”杨诘将指尖抵上杨埭山咽喉之处,不论二人中哪位先动,皆是死局。
韩铁衣面色铁青,语气生硬无比,率先道:“放你娘的狗屁,只是奉命取杨埭山性命罢了。”
见一旁虎啸摇头,王散嘴中也生出一句粗话,否认了剑一事。
“且慢且慢,原来都是为了杨老爷。”杨诘一扫众人,又将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杨老爷怎么就这么招人恨。”
虎啸只觉面前之人言行乖张难测,顿时不想与他纠缠:“我有话问他,所以再我得到答案之前,你不可以杀他。”
王散也道:“一样,但是他答了我所求之问,也要杀了。”
“难办了。”杨诘假装很是勉强,“杨老爷就一张嘴,怎么能答得过来。”
见杨诘还是既不松嘴亦无松手的打算,照目前形势看来,似乎也只有强-取。就当几人欲出手之时,只听杨诘又道:“若你们想问的问题,若我能提替他答来呢?”
“啧。”韩铁衣分外不屑,“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明之人,能说出来甚么?”
“来路不明?好像确实如此。”杨诘瞥了一眼韩铁衣,“原来是疾斗铁父,恕我眼拙,可是李闫卿派你来的,他怎么不敢自己当面来?”
韩铁衣无言以对,当然他也可以北面局势紧张之由为借口,但此刻的他只觉那像极了一种推脱,只要自己张口,那李闫卿便是个实打实的缩头乌龟无疑——那人不敢面对自己曾做过的那些事。
其实具体李闫卿做过甚么事韩铁衣并不清楚,那人对自己有恩,在军队里对自己极为器重,加之韩铁衣一向秉承江湖上那种讲义气的处事之法,自然也就不曾多问过。
所以当李闫卿让自己去杀杨埭山之时,虽有些震惊,但还是照办了。
“不答是吗?”杨诘嘴角一咧,“那我告诉你好了,他李闫卿就是在怕。”
“夸口!甚么话都让你说尽了!”韩铁衣头上青筋爆出,语中大有申斥之意,“你有胆,就来比试一番。”
“莫急,莫急。”杨诘摆了摆单只手,“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李闫卿要派你做此事?”
韩铁衣一怔,一时语塞,自然是答不上来。
“那我今日就当个好人,告诉你罢,李闫卿是怕杨埭山借着摆宴,将他二十年前放过杨府一事散出去。”
“二十年前?莫不是……”这一下,万千疑问堵在韩铁衣胸口,他竟是一个也问不出。
“是啊,二十年前坊间流传的鬼外子一案,不过是出自先帝的指使,借了李闫卿这把利剑除了后患而已。”杨诘道,“先帝登基体弱多病,曾有道士所言其没有几年好活。”
“当然在这之前,钟不归与与苍其尘为排挤梦氏一组,拉拢李闫卿入伙,哪知遭到拒绝。他们没能料到李闫卿的拒绝之举,因惧怕他与梦氏通风报信,或是直接上书新皇,当时面对此境的二人,又岂甘雌伏?”
“所以就让他去灭门么?”韩铁衣道,“测试他是否对先帝忠心?若李闫卿不去,就要他人头落地?”
“怎会如此简单?”杨诘似乎都要笑出声了,言语间轻蔑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先皇听信钟苍二人之言,要寻五子配五行之说入药以延其寿,于是派他在江湖上的眼线,也就是那些买卖情报的江湖中人,说是要去寻甚么八字合的童子。当然,也就打个幌子,走个心照不宣的过场罢了。其实早已瞄上李闫卿与他正房的五个孩子。”
“但愚忠之人只会做出更为痴傻之事,李闫卿还真的将自己孩子献了上去,然后先帝呢就顺势让李闫卿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汗顺着韩铁衣脖颈之处流了下,黏黏糊糊沾了他整个后背,蜇得他旧伤又发起痛来:“清理尾巴,做事……甚绝。”
“事还未完,并非后来只有鬼外子旧案那一事。”杨诘道,“当年啊本来要死的还有杨氏一族呢,可是为何杨氏无事,还将营生越做越大了呢?答案亦是十分简单,杨埭山提前通过他手下揞花楼提前得知了此事,与李闫卿交换了条件。”
杨埭山被杨诘这么勒着脖子,挣脱不能,嘴中只余痛苦的呜咽之声。
“条件……”韩铁衣好像反应了过来,“李府……八少爷是罢?”
“不错。”韩铁衣的回答明显在杨诘意料之外,“杨埭山这个贪生怕死的老贼为了活命,出卖了世交卞氏,教二十年前被灭门的是卞氏而非杨氏。”
“且慢……”韩铁衣只觉这位面目模糊之人所言各词都超出了自己往日所知,一时间耳旁仅剩了飒飒夜风,将他里里外外抽了个体无完肤。
“这个杨埭山,做的交易就是,他能保住李府的八少爷。”杨诘一偏头,“是叫……李终南罢?想必这剑也是他搞出的馊主意。”
“李闫卿献上五子之后,既然凑成了五行,那这与他八子有甚么干系。”虎啸虽是震惊,但作为常年行走江湖之人,很快也就镇定了。
“毕竟啊……钟不归留了后手,那符合五行的其中一子的是女娃娃啊,李闫卿的正室已是疯了,若再将八子送上,这不就是要绝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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