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夷,天真蓝,像在海上……”
陈郁的声音逐渐虚弱,听起来不那么清晰了,慕远夷在他身边,仰头看天,应道:“还真是一片云也没有。”
在海上常有这样湛蓝的天,不同的是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而这里天是蓝的,地则金黄。如此的鲜明而耀眼,像曾经有过的浓烈青春,像青春时的炽烈爱情。
“叔茂,当年你我登上瀛南岛,你说要是能把岛买下来,就在此居住,还记得吗?”慕远夷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分享两人往昔的欢乐时光。
“记得有这事,后来岛竟被海寇朱六儿占去,可惜了那么好的地。”瀛南岛是陈郁喜欢去的一个海岛,以他能力,他想住自是能住上,不过后来遭遇变故,也没了那份闲情雅致。
风起,树叶随风飞舞,也吹动陈郁的风袍,一片银杏叶落在他衣襟,他费力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它,一阵风过,又将它轻飘飘挟走。
慕远夷收拢被风吹乱的发,笑道:“朱六儿早被赶跑,我近来打算去那里住。”
“挺好,岛上的桃花还在吗?”陈郁的声音就像那片枯叶般轻飘飘。
慕远夷和陈景盛扶住陈郁,想让他躺靠在席上,他却不肯,示意靠后,于是让他轻轻挨靠在树干上。陈郁眯起了眼睛,望着空中舞动的落叶,他听到慕远夷在说:在呢,到处都是桃花树,明年初春可就开了。
陈郁疲倦地想,明年初春啊,若能魂归,倒是想去绕一绕,人死后,魂会像风那般轻盈吧。
他的眼睛几乎快阖上了,风吹得人很舒服,但他还不想睡去,他想等那个人,他会来吗?
他应该是会来的,陈郁在一些方面很了解赵由晟,虽然更多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如何想。他们的心没贴在一起,很可惜。但是他还是知道他会来找自己,哪怕他怨恨自己,他还是会来。
陈郁的意识空白了片刻,像断了线的风筝,但又再续上,他听到陈景盛跳起大叫的声音,他看见守在院门口的仆人,挥动兵器,却被股力量掀倒在地,而一位阴郁颀长的男子大步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暗紫长袍,乌冠玉鱼袋,这一身装束,还是当年陈郁亲自为他更换上。当年,陈郁擦拭他身上的血迹,一寸寸的擦拭,为他梳理长发,结成髻,为他穿上一层层的衣物,系绑衣带,缠绕丝绦水晶璧,悬挂金丝沉香囊。
他仰起头,眉似剑,眼若辰星,他让人移不开眼睛,却又冰冷似霜,使人不敢挨近。当年,那个昂藏七尺的男儿,双眼灼灼,而今他的眸子蒙上阴郁与灰暗。
由晟……
陈郁虚弱地唤不出他的名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已感应不到悲喜之情。
哪怕有这些改变,赵由晟依旧是当年的模样,竹节劲拔的身姿,黑亮的发丝,他的年龄被定格在二十岁,那个他们生死离别的年纪。
陈景盛上前,他横挡在陈郁身前,虽然他汗毛倒竖,浑身战栗。他已从慕远夷的反映中,知晓来人是谁,还有什么,比一个六十年前死掉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更惊骇的事吗?
对方那阴冷的气息,令人恐惧,冰寒的眼神,冷得透骨,陈景盛担心他会伤害叔祖,他正透过自己的肩,直勾勾看向后头,眼神如把利剑。
他应该明白已经过去六十年,他又是如何找来南溪的呢?他又是如何辨认经历过数十载风雨的陈宅呢?他怎会知道那个瘦弱的老人,就是他当年的友人和现成的仇人?
赵由晟逐步逼近,陈景盛感到一种难以言语的压迫感,就像坠至深海,呼吸困难,而风中携带着海潮的气息,拂面的冷冽。
你无需复仇,他快死了,别伤害他。
陈景盛抬起手,手掌向外,张嘴刚要说话,挨得赵由晟一记凌厉眼神,旋即他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心中大骇。
没人知道,死而复生的人该是怎样的,然而却真得不再是人了。
赵由晟没有遇到任何拦阻,从陈景盛身边走过,他逐渐挨近银杏树,这时,慕远夷喊道:“赵由晟,他就要死了!”
赵由晟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仿佛大梦初醒那般,他转过头,神情令人难忘,陈景盛从没见过这样的表情,如此的痛苦,如此的隐忍,饱受折磨。
虽然深渊般的眸子里,什么也没能折射出来,没有一丝情感逃脱。
他还是在向前走,并且最终屈膝在席上,他大力抓住陈郁的双臂,他使上力道,手臂绷直,如此暴戾,却在看清陈郁的模样,缓缓松开了,仿佛那一刻所有的恨意都已消散。
“阿剩。”陈郁的双唇嗫动,声音细弱如蚊,他用最后一丝神志去看他。
赵由晟的喉头滑动,他哑音叫道:“不许死!”
这一声,包含着诸多情感,是恨是怨是爱是恋,交织在一起,难以去分辨。
“陈郁,你不许死。”再一声,咬牙切齿般。
赵由晟扣住陈郁的一只手,一团淡淡的光从他手上浮起,陈郁苍老干瘦的手指,在渐渐起变化。此时,陈景盛已经能动弹身子,可却是看得目瞪口呆。
“让他走吧。”慕远夷上前想制止,他突然怔住了。
赵由晟的脸上有道泪,神情悲恸至极,更因为陈郁正像少年般躺在赵由晟的臂弯里。
一头黑色的长发,姣好的容颜,回到了他十八岁的年景,那是赵由晟记忆里的陈郁。
陈郁双眼紧闭,他的生命已逝去,这瞬间的青春年少,如昙花一现。
银杏叶片片如蝶飞落,枝头空荡,秋风回鸣,凄怨哀绝。
赵由晟抱起陈郁的身体,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动作竟是异乎寻常的温柔,他缓缓仰头,望向那棵熟悉的银杏树,耳边仿佛听到了孩童们郎朗的读书声。
陈郁披落在赵由晟手臂的长发丝,以很快的速度变得雪白,同时,青春丰貌的脸颊瞬间凹陷,颓败,这是岁月的痕迹,也是死亡的不可抗拒。
赵由晟搂紧陈郁的身体,在秋风中跪了许久,直到最后一片银杏叶落尽,他如尊石像,披着一身叶子。
金耀璀璨,叶叶长生叶,月白色的风袍与紫色的衣袍交错在一起,他们的身影渐渐为秋色掩没。
作者有话要说:赵由晟:快把重生的戏拍了。
导演:其实在这里结束也挺好,就当个短篇吧,全剧终。
赵由晟(阴郁似鬼):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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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数了数钱):赵老板大手笔啊,资金到位,下一章就是开始重生!拿人手软,重生戏是甜味的,上一世有多虐重生后就多甜。
侄孙和远鱼他们再次一起出现,得是很久以后了,有戏份,是CP。
第5章 睦宗院外阿剩家(重生)
陈郁揉揉眼睛,双手从脸上移开,晨光扑面而来,灿烂得让他不由自主又眯住眼睛。支起的木窗,轻巧无华,窗外的院子不大,但整洁、雅致,这里不是陈家,陈郁低头摸盖在身上的被子,色彩素淡,这也不是他的被子。
哪怕样样都不是他家的,却又是十分熟悉。他双臂抱住枕头,躺着不想起来,暖意的被窝,甚至并不柔软的床铺,都让他眷恋。木床宽大,能卧两人,陈郁身侧空出一个位置,他伸手去摸,没有残留的温度。
陈郁两条光腿在被中蹭了蹭,似乎碰着什么东西,他的手在被褥里摸索,拽出一条竹蛇,他莞尔,再往被中探找,摸出一把小木弩。
竹蛇也好,木弩也罢,都是制作得精巧的玩具。
陈郁裹着被子坐起身,摆好竹蛇,拿木弩做出射击蛇头的姿势,这时窗外一片枯叶飘了进来,落在陈郁的手背上,他捡起枯叶端详,枯叶的叶茎很长,似小扇子,似鸭脚。
已是深秋,城西古寺的银杏树黄了,那是棵跟古寺同龄的大树,秋风一刮,银杏叶纷纷飞入世俗人家。
陈郁把银杏叶往窗外一掷,它轻轻地又被风吹回来,落在枕边。
“别在我床上放玩具。”
洪亮带着少年特有音质的声音,在陈郁身后响起,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赵由晟衣着整齐,神采奕奕走进房间,正看向睡在自己床上的陈郁。陈郁穿着最贴身的衣服,裹住由晟的被子,他刚睡醒,脸上带着慵懒,眉眼间柔美,一缕发丝垂在光滑的脖子上。
陈郁将竹蛇和木弩收起,抬头问:“阿剩,你昨夜睡哪?”
站在床边的少年,身姿挺拔,眉宇英气,他接过陈郁递来的玩具,随手往木案上一搁,回道:“书房。”
书房就在隔壁,平日不是睡觉的地方,但也有床榻被褥,一向收拾得干净。
陈郁取来自己衣物,慢悠悠穿系,听赵由晟说:“你穿好衣服去吃饭,我要去上学了。”陈郁一着急把衣带打成死结,只得重新解系,问:“你今日也要去上学吗?我们书馆放假了。”
“又不一样。”赵由晟取来挂衣架上头的一件锦衣,交给陈郁。这是陈郁的衣服,手感细腻得如同幼儿的肌肤,衣身轻盈但暖和。衣上有香气,气味清雅绵长,沾在手上,留有余香。
陈郁接过锦衣,匆匆套上,拉拢衣领,系结衣带,他时不时去看赵由晟,而对方站在一旁观他穿衣,没有离开,也没再催促。陈郁将香囊挂在腰间,怅然:“天天要读书,比魏先生管得都严。”
魏先生是陈郁就读书馆的坐馆夫子,好打人手板。
“近来挨先生的板子了吗?”赵由晟目光落在陈郁腰间的香囊,特制的银香囊,里边封置一小块香饼,待香饼气味耗尽,香囊便也就无用,这样的小东西是相当奢华的物品。
陈郁穿上鞋袜,站起身,摸摸松散的头发,回道:“先生考的我都懂,叫背的我也会背,挨不着板子。”
他眼睛明亮亮,映着晨曦。
赵由晟颔首,留意陈郁整理衣领的手臂,袖子滑落至手肘处,手上没有任何伤痕,挨先生板子的学生,手必会红肿、淤青。
“秦家俩兄弟,还会抓弄你吗?” 赵由晟像似问得随意。
陈郁坐在床沿,将光脚踩在木床配置的踏箱上,弯身取鞋袜,听到这句问话,道:“他们哪里再敢。”
他抬起的脸上,这才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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