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虚搓着手,道:“本来就是假的,不还俗那戒酒戒肉的,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谢渊点点头,随口答了一声也是。
两年前他回到凉州,心里藏着许许多多的事,思来想去结果弄得心里越来越乱,不得已之下只能出门乱逛,没想到这一逛便逛到了小清门寺,而且还撞破了妙虚的一桩私密之事。
原来那妙虚本是西北的军械商会流火会中最大的世家林家的公子,年纪轻轻时便接过了家业,因着疑心前朝时流火会丢失的一批火器和小清门寺有关,才剃度出家,做了净空的弟子。
如今净空已死,小清门寺中又找不到一点和那批火器有关的线索,无奈之下,妙虚索性放弃了这件事,直接还了俗。
因为想着自己和那净空的一番师生情谊乃是实实在在的,便取了自己法号中的一个“虚”字,从此便将俗名改作了林虚。
这些年来,谢渊身在军中,曾明里暗里帮了林家许多,因而理所当然地和林虚有了一番交情。
林虚虽说长得十分憨厚可爱,平日里看着甚至有些傻里傻气的,但在生意一道上,却精明得很,流火会在他的手底下,俨然已经成了西北第一大商会。
不过这次林虚来找谢渊倒不是为着生意上的事。
他两人刚一进屋,林虚就急急忙忙地将四周的门窗关了个严实,然后一步并两步地奔回谢渊面前,问道:“殿下,你近日感觉如何?”
话音刚落,谢渊就“啪嗒”一声倒在了椅子中。
只见他的面上毫无血色,嘴唇更是苍白的吓人。
林虚一见着这个样子,冷汗都下来了,口里连珠炮似的道:“原来我还说元齐那厮存了一点良心,没想到如今看来还是误会他了。还有啊殿下,不是我啰嗦,我不是早便同你说了吗,若你实在受不住,就吃一粒那药,就算以后真的发上那么两三次疯,也总比现在就疼死好吧。”
谢渊此时已是虚弱极了。心口的疼痛随时都能让他昏厥过去,他咬牙强忍着,睫毛带着汗水簌簌颤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对着林虚摇头。
林虚却像完全没打算听他的,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道:“还摇头,还摇头,你再摇待会头就掉了,殿下,你就告诉我一句话,那药在哪儿?”
这回谢渊干脆闭上了眼睛,那意思明摆着是别想让我告诉你。
谁知,他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刚一碰到,便忽地感觉嘴里被塞了一个东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嘴里又被灌了一大杯水,那药丸咕噜咕噜地就跟着水进了肚子里。
他又气又无奈地睁开眼,果然看见林虚笑呵呵地站在他面前,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跟我说那药在哪,所以我自己又去找沈家配了几颗,你瞧瞧,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子蛊
谢渊微微眯着双眼,双手死死地抓着衣袖,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额头上掉落,看上去仍然是十分痛苦。
林虚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不再聒噪,直到谢渊的脸色看上去终于不再那么苍白了,他才担忧地开口道:“殿下,怎么样?”
谢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沉沉地道:“无妨。”
林虚松了一口气,然后不知为何偷眼看了谢渊一眼又一眼,满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渊刚刚缓过神来,懒得说话,抬了抬眼就算是示意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了。
林虚一下子大喜过望,张开了嘴便要来上一串长篇大论,然而话刚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脸都憋的通红。
最后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哼哼唧唧地吐出了一句:“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这事其实他没法开口的。
当年谢渊重回凉州之后,林虚曾深夜前来拜访过他,不料正好撞上了他黄粱蛊虫躁动的日子。当时的谢渊几乎昏死过去,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二话不说背着人就拼了命地往空同山上跑。
也算是他机灵,料着谢渊这样子想必有难言之隐,不便让外人知道,所以就避开了月见谷,直接找上了谢渊的师父,也就是一直避世不出的藏乌客。
藏乌客的手段自然远非常人可比,三下五除二地随便给谢渊诊了诊脉,很快就摸清了大概。接着也没犹豫,一巴掌就把谢渊从昏睡中抽醒了,口里不咸不淡地说着:“好徒儿,别装死了,你还有的救。”
原来元齐那厮的良心并非全然被狗吃了,他虽是给谢渊下了蛊虫,却并未完全断绝他的生路。
那黄粱蛊虫分子母二种,谢渊身上的,乃是子蛊。
若是母虫死了,子蛊便自然活不长了,至多三四年,自会消解。
唯一麻烦的,便是那子蛊在这几年内感觉到死期将至,会本能地更加凶狂,作起妖来活生生把人疼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据藏乌客的猜测,那母虫恐怕是早就被元齐种在了自己的身上。
虽说林虚一直人这举动实在过于疯狂,但想到元齐毕竟也是元家的人,便觉得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了。
想必元齐在当初踏上复国道路的时候,便根本没给自己留过活路。
为此,藏乌客特地给谢渊开了一副方子,若他被那子蛊折磨的实在受不住了,按着方子抓药配成丸药吃上一副,便可极大地减轻痛苦。
唯一不好的,便是这方子乃是有副作用的。
每吃上一粒,以后哪怕子蛊已经死了,都可能再突然诈尸来折磨中蛊之人一次。
只不过这种折磨相比之下那锥心的疼痛而言肯定要轻得多,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在中蛊之人眼前营造出他最为害怕的幻象,熬过去了便好,怎么都不会对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的。
要说有什么不可接受的,那可能就是不知道这副作用发作的时候,万一误了什么重要的事就不好了。
但不知为何,这两年来,谢渊就算疼的死去活来,也绝不会去动用那副方子。
依林虚来看,若这方子不是藏乌客亲手写的东西,谢渊作为小辈,烧了扔了的都不太合适,他即刻就能让那副方子灰飞烟灭。
对于此事,林虚一直迷惑不解,究竟有什么东西,是谢渊即便疼死都不愿意去面对的呢?反正看到的都是幻象,并非真实,那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然而这句话若是真的问了出来,那便是实打实地逾矩了,林虚怎么好意思开口?
好在谢渊见他实实在在不敢说出口的样子,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反而是十分干脆地引开了话头,道:“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林虚的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脸上的神情因为方才的事现出一点赧然,有些难为情地道:“嗯,听了上次你的话,我又去查了几次小清门寺,虽说还没找到那批火器的消息,倒是有了一点其他的发现。”
谢渊平静地“嗯”了一声,又道:“说来听听。”
林虚十分夸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绝对没人敢在谢渊这尊阎王边上听墙脚以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你可还记得我师父……也就是净空法师?”
谢渊回想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道:“嗯,还记得。三年前我和长平侯萧恒去小清门寺的时候见过他。后来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出来便突然坐化了,这件事我至今都还有些奇怪。”
林虚附和道:“可不是,不过当时我以为自己心中有数,觉得多半是煜王下的手。现在想来,煜王那时候最怕的,也无非就是染指望陵的事情被人知道,而师父平常不太理会这些俗事,煜王有那么多的仇家,没有必要专门和他过不去。”
说着,林虚脸色一红,“哎呀”了一声,赶忙又道:“看我这嘴,说着说着就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此番我去小清门寺,倒发现了一桩关于师父的更令人奇怪的事。”
谢渊挑挑眉,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兴趣,道:“何事?”
林虚面色一板,道:“我发现师父的金身,被人从小清门寺转移了。”
谢渊神情微微一顿,紧接着便笑了一笑,道:“这事倒有几分意思,你可知被何人转移去了哪里?”
林虚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师父的金身不见了,我这个做徒弟的却根本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问那些僧人们,他们也都只说并不知晓,只说什么有信徒十分崇拜净空大师,将他转到了风水更好的地方供奉起来了。至于到底是转到了哪里,他们更是一问三不知。”
谢渊淡淡道:“问不出来也无妨,虽然是何人动的手脚我暂时想不到,但转移到了哪里去其实也是不难猜的。”
林虚疑惑道:“凉州这么大,如何能猜得到,更何况根本就不知道师父的金身到底还在不在凉州。”
谢渊道:“凉州四境如今都在黑羽军的掌控之下,若是金身真的已经被送出了凉州,我不会到现在才知道。而若是金身仍在凉州境内……比小清门寺风水还好,旁人又不会轻易踏足的地方,还能有哪里?”
林虚迟疑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惊呼道:“难道是……望陵?若真是望陵,那这胆子……也太大了一点。”
谢渊对此轻轻付之一笑,然后道:“凉州如今的局势,虎狼在前,虫蚁在后,还有谁会注意望陵如何?若是净空的金身上真有什么秘密,放在望陵本就是最保险的做法,与其说背后的人是胆子太大,倒不如说是胆子太小。毕竟只有过于谨小慎微的人,才会如此自乱阵脚,不是吗?”
林虚听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道:“的确如此,不过……说到凉州的局势,两年前谁能想到今日竟会如此艰难?”
桌上的酒已经温好。
谢渊随手给自己和林虚各倒了一杯,继而淡淡地道:“如今我们还能对饮,在我看来,倒比两年前我在京城好过的多。”
林虚有些摸不清他这话什么意思,只好一头雾水地接话道:“怎么好得多?你看看北疆这一块,靖州,俞州,临州,全部都已经失守,而今黑羽军只剩下凉州这一块地可以驻扎,若是再失守,北辽就彻底破了北疆的防线,往南一些,只剩下了朝廷的那些蛀虫一样的官兵,北辽岂不是随时都能打到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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