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辰面上喜怒不显,垂下的视线自文武百官身上缓缓扫过,沉声道:“其余卿家可还有其他提议?”
兵部侍郎言吉此时出列行礼道:“殿下,臣有提议。”
自朝会开始,言吉就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地看着前面几个大襄栋梁当朝争得脸红脖子粗,不仅今日,以往的每一次朝会他都是如此,兢兢业业做着本职工作,从不妄言。
但其实他是不服的,看着朝臣争论不休的样子更是不屑,内心甚至觉得嘲讽,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此话果然不假。
大襄王朝出自江湖,启帝本身亦是江湖出身,当年启帝自东都崛起,便广受江湖侠士的推崇,大襄成立之初,全员尚武,不少侠士更是慕名加入,未及弱冠的言吉也是在那个时候,满怀着对轩辕帝的尊崇之心而加入大襄军营,但因能为有限,未曾在一众侠士中脱颖而出,其后便一直跟在宁王麾下效命。
可随着中原平定,大襄王朝正式建立后,当年从军的将领们除了少数重将镇守边关外,其余的,不是领了份闲职虚虚度日,就是接受封赏,卸甲在家不问国事,主导国政的栋梁也从百胜的将军变成一群只会耍嘴皮子的书生文人。
大皇子燕辰总揽朝政后,现况不仅没有得到改善,反而越加严重,越来越多的武将逐渐地丧失在朝堂上的发言权。
眼下科考在即,科考结束后,朝堂之上势必又会涌入一大批新进的文人书生,可官场职位就这么多,新鲜血脉地涌入,那必然会在导致一定数目的旧臣遭到调遣闲置,而观眼下局势,被替换闲置的,只会是那批不懂文治的开国武将。
比如言吉自己,当年若非宁王担保,只怕他早已领赏归田,就连这兵部侍郎的位置也轮不上他。
可是,凭什么?
大襄是他们用性命,用鲜血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最后要交到一群只会耍嘴皮子的书生手中?
言吉不甘,所以他愤恨,故而这次,听人无意间提及宁王可借此事崛起,大襄王朝的天,快变了的时候,他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当此之时,陛下回宫调养,宁王胜利归来,储君之位不正是放手一搏的好时机?未及细思,言吉就上了一道奏章,意欲倾己之力为得胜归来的宁王铺路。
九王善战,若登大位,必会重用武将,他苦心等候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可不知为何,折子递出后,言吉又犹豫了,此事他未曾先行知会九王爷,虽然不甘,但他也必须承认,自己非是上智之人。几夜辗转反侧,几番思索之下,言吉他总觉得其中另有玄机。
“言卿所指可是这个?”言吉久久未语,不知他作何打算的燕辰,当即不容其逃避般的拿起桌上的一份奏折。问道。
事已至此,只能迎头而上了,言吉暗暗咬了咬牙,道:“正是,我等身为大襄子民,护国土保家园本为分内之事,宁王更是燕姓亲王,边境有难,挺身而出自是不在话下,故而臣以为,对于宁王,与其特封大赏,不如请皇帝陛下亲赐封号,大赦天下。”
众人皆知言吉属于宁王一脉,言吉此言一出,群臣哗然。大赦天下,这是天子或储君御驾亲征才享有的待遇。
此事由言侍郎当朝提出,这难道是宁王本人的意思?
莫非这是宁王所下的战书,正式向大皇子宣战?
众人心下各有思量,纷纷休口,默然不语。
隐在群臣中的宗正少卿李青偷偷抬目看了言吉一眼,不想这人平时不温不火,没什么存在感,关键时刻居然还真敢说。本以为还需自己再加把火,才能有所作为,不想竟如此顺利,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群臣沉默思索之际,率先出声的,依旧还是心直口快的御史大夫赵铭。
“荒谬!西征全军大捷,宁王身为统帅更是立下大功,我朝有明令,有功者当赏,若真照言侍郎之言行之,那我大襄律法何在?此番作为更是会令为国立下功勋的臣子们寒心。”
但显然,耿直的赵大夫并没有参透其中关窍。
随后,群臣纷纷进言,有表赞同,有觉不妥。
众人各抒己见时,一直默默围观看戏,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左相宁永忻突然出列道:“殿下,臣以为方才赵大人所言甚是,但言侍郎之言,也未尝就不可行。”
左相之言,虽模棱两可,但依旧引得群臣侧目,三方势力夺嫡,以往左相从不曾插手,此番却突然站了出来,莫非左相意属宁王?
群臣纷纷侧目视之,而早已习惯成为众人焦点的宁永忻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侃侃而谈道:“但宁王凯旋归来,朝廷只赐下封号,必然是不够的,黄金爵位同样不可缺少,至于具体如何,不如先让吏部草拟个名目出来,届时我等再行探讨,最后由殿下转交陛下定夺。”
撇去宁永忻混乱的私生活不说,他的面目十分俊秀,像极了他的胞妹,在当年有着天下第一美女之称的贵妃宁苏青。而今虽他已年近不惑,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他的外表依旧潇洒俊朗,此时开口的嗓音带着股从容优雅的声调,轻轻敲击着众人的耳膜,霎时令人忘了眼前烦恼,心旷神怡。
可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吏部尚书,阮清华闻言,顿时头疼,怎么这锅最后又到了我们吏部的头上?
“臣附议。”未等阮清华提出异议,宗正少卿李青便出列接表示赞同。
“臣附议。”礼部侍郎将隆重。
就在这时,右相姚孟轩亦出列道:“臣以为此举不妥。”
他是站在反对的那一方的,事涉宁王,姚孟轩总会表态,而他态度,永远只会与宁王的利益相悖。
“一则如御史大夫所言,有功者当赏,宁王凯旋归来,左相此举过于敷衍,于法不和;二者。”姚孟轩略略回身抬目,视线缓缓扫过众人,端正的面容不见一丝波动,振振有词道,“天下皆知我大襄的皇帝陛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番西域诸国这点小打小闹根本不入陛下的眼界,若这点小事我等都处理不好,最终还要烦劳到陛下善后,岂非令皇帝陛下忧心我大襄朝廷无良臣可用?”
短短几句,振聋发聩。
又顿了会儿,姚孟轩回过身,对着上位的燕辰鞠躬行礼:“陛下既退居养病将国事朝政都交由大殿下处理,那微臣以为,此事就无需劳动皇帝陛下,再者还是御史大人之言,有功者当赏,赏赐同样要配得上其所取得的功劳,宁王得胜大捷,不能草草了事。”
宁永忻双目微瞌,紧盯着姚孟轩,这老匹夫又在打什么主意?
“那依右相之见,这封赏该当如何?”阮清华立马问道,他实在是不想揽下这个锅,左右不讨好。
姚孟轩仿佛就是等着这一问般,从容不迫道:“宁王贵为王侯,却久居东都,甚为不妥,不如趁此封赏之际,一并赐下封地。”
一旦封地赐下,那宁王与未来储君的名分也被彻底定下,日后除非造反,否则永远只是王侯。
事态发展已完全超出了言吉的预料之外,大错铸成,此时他才幡然觉悟,却已无力回天。
朝会散去,言吉浑浑噩噩地随着人流退出大殿时,才发现从早间就开始洋洋洒洒飘下的雨,眼下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加磅礴,雨落如注,倾盆之势,携雷卷泥,搅的人不得安宁。
他到底还是错了。
本在言吉身后行走的宗正少卿,有条不紊的一步步跨出,很快就越过了在他前面的言吉。
不堪大器却偏偏心比天高的人最是容易行差踏错啊,哈。
行至屋外,李青接过一旁宫人递上的雨伞,便撑伞离开了。
午后,雨渐变小,漫天细雨洋洋洒洒而下,给盛夏燥热的天候平添了一丝清凉。
四皇子府邸。
雨水霏霏,庭院寂寂,庭中有小楼临风独立,楼外风雨阑珊,楼内却是茶香氤氲,凉爽如春,因身体不适而在家修养的四皇子燕煦此时正斜靠在屋内的榻椅上,静听风雨稀疏声。
“殿下,此局已成,不知下官的家人那边……?”揣揣不安的声音出自一旁的宗正少卿,李青。
李青,是新历五年,也就是大襄王朝正式成立后的第一个新科状元,他高中状元时,年仅十六,是当时人人闻之都拍手称赞的少年天才。当年的李青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御赐大红袍,脚跨金鞍红鬃马,在东都街道游|行时,险险被投掷而来的花雨所淹没,其人气可见一斑。
只是可惜,在他高中状元不久后,东都便又出了另外一个于总角之岁就通四书读五经的天才学子,也就是现今大襄王朝所人尽皆知的天下第一才子姚寻。
风头被盖,再加上李青进入官场后,由于年纪的缘故,并未被委以重任,无突出表现,遂而慢慢地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燕煦闻其言,笑了,直身坐起,面带不解道:“李大人此话何意?本皇子不过是无意间得知下面有人正好经过大人的家乡,就顺便让他们给大人带了封来自乡下父母的家书罢了。”燕煦颇有些无辜地耸了耸,“我是好意。”
入府后,李青便被人领至此处。一路走来,四皇子府内的曲石小径、亭台楼阁都仿佛被细细地雕琢过一般,如同眼前的皇子,眉目精致,天真烂漫。可身在帝王家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毫无心机?
燕煦曾经或是其中一个。
若非此前遭其胁迫,按其意思诱导兵部侍郎在错误的时机,做出错误的决断,自己是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似涉世未深的四皇子殿下,竟有如此心机。
李青微躬着身子,心下琢磨一番后,才开口说道:“殿下,你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次的事情,下官已照殿下的要求处理妥当,今日过后也会彻底忘却此事。”顿了顿,又道,“下官平庸碌碌,才疏学浅,不堪大用,亦无意诸位皇子间的夺嫡之争,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燕煦未置一词,桌几上,水开了,茶壶上方顿时水雾弥漫,比之方才更加浓重的茶香涌动而起,燕煦抬手提起茶壶向外,而后,缓缓撤手,茶壶落地,应声而碎,李青的心也不由得随之一紧。
燕煦看着一地狼藉眨了眨眼,无不遗憾地叹气道:“知道大人好茶,所以本皇子今日特地亲手煮了这么一壶,只是方才不甚手上一滑,真是可惜了。”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5 首页 上一页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