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主子,半个时辰前户部尚书的公子郑公子下了贴子,说是今晚在鸿宴楼宴请新任中书令江望舒,请了不少人,排面大得很。”他刚出去又转过头来拧着帘子说道:“嗯......还有宋公子呢。”
李衍盯着窗前的树叶看了半天才道:“知道了。”
宋谦今晚穿了一身月白色袍子,手里拿着扇子,他忍不住嘲讽:“宋公子真是雅致,大晚上的还拿扇子,显得我倒是个不懂风雅的粗人。”
“罪臣之子和刑部侍郎自是不能比的。”他浅浅笑着,衣襟被风轻轻扬起,再安稳的贴在身上:“万一有人夹起肉扔我,这扇子好歹能遮挡遮挡。”
鸿宴楼临着最热闹的京街,夜色微沉时,这边的画舫轻舟更是不计其数。
“这种声色之地,宋公子未曾来过吧?”李衍背着手笑道:“这种地方啊,就夜里热闹。”
宋谦摇开扇子扇了扇道:“看来李侍郎是常客。”
李衍笑了笑不说话,迈步往前走去。
鸿宴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来的人非富即贵,雕砌的一砖一瓦都很精细,他们去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看到他来倒是把主位腾了出来,让李衍入座。
“弈鸣,你这事儿可做的不地道啊?”他踢开椅子不羁的坐下来。
这椅子明显缺了一个,可这人不是他们请来的么?
“诶呀,你瞧我这脑子,倒是忘记豫之也在了。”郑弈鸣一拍脑袋憨憨的笑着对后堂的小二道:“快,添座。”
宋谦神色无虞的坐在李衍身侧,对旁人的眼光丝毫不在意。
“这吃饭没点助兴的也实是无趣。”坐在东侧的高俅离尖声细气的瞥了宋谦一眼:“听闻宋公子才名满京城,不如就现做几首诗,让这里的淸倌儿唱唱,也好寻点乐子嘛。”
这高俅离是枢密院使高让的义子,旁人见了他多少要给几分面子,原本还收敛些,可随着这些年高让越发的受皇帝倚重,他行事倒是越发猖狂起来。
“宋公子是国士学生,为淸倌儿写词是些下作事,还是算了。”江望舒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解围道:“上菜吧。”
高俅离扬高了眉,嘴巴斜向一边,颇为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儿嘲讽道:“下作事才配罪臣之子做嘛,中书令大人倒是心善。”
“高大人,案件尚未查明,豫之是跟着我来的,你这是说我也下作?”李衍不动神色的把茶盖扔在案上,闻言众人的气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各人面面相觑,摸不清他的心思。
当初宋谦下狱时他暗授狱卒施于重刑是众所周知的事,可现在又出言袒护,实在矛盾重重。
“不敢。”高俅离倒是不怕他,傲气的抬起下颔,猛地冲着地上啐了一口:“只是那肮脏之人坐在这里,饶是满桌美味佳肴也真让人难以下咽!”
宋谦半垂着眸把玩手中的扇子,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仿佛这些谩骂都与他无关。
“高大人可是能屈能伸之人,想当初生肉都能嚼烂喂到高公公嘴里,这些饭菜只怕不是难事吧?”李衍斜侧着身子,半条胳膊搭在宋谦椅背后,有意无意的把玩着他的发丝,嘴角含着笑。
高俅离的脸色顿时泛了白,京都的人都知道他是因为喂了高让生肉保他一命才得以成为高让的义子,可这些年早已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事,没想到今日他李衍竟然为了区区一个罪臣之子捅他的心窝。
他阴笑着掰折筷子,往前倾了倾身子道:“李侍郎,豫西死的人可是你李氏的,现如今你竟对这罪子百般袒护,他们若是见你此般作为,非要气活了不可!”
“那高大人倒是有本事,我求之不得呢。”李衍往后一靠,腿长长的伸直。
江望舒见席间静下来这才道:“上菜吧。”
“这道胭脂鹅脯端宋公子跟前儿吧。”高俅离指了指闷声不语的宋谦:“这鹅肉啊,里边着实太白了,就跟那泡得发白的尸体一般,还得放点调料,沾点红才好看。”
他招呼道:“宋公子快吃啊,大补的东西。”
宋谦抬眸望向他,眸色清冷寡淡,片刻后拾起筷子,筷头刚探进盘里,盘子便被人端走了。
“我们都是俗人,没福分吃这娇贵的鹅肉,再说,豫之可没有吃人肉喝人血的喜好,这菜还是适合高大人吃,给,别客气。”李衍把那盘胭脂鹅脯重重的放在高俅离面前,接着笑眯眯的把另一盘菜拿过来道:“豫之身子不好,还是吃这道板栗烧野鸡,补气血的。”
席上的人瞧他们一来一往都没敢动筷。
“正卿......”郑弈鸣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本来是想着借今晚的机会请请新上任的中书令,顺便也收买收买李衍,眼见着堤坝的事马上就要查到他郑家头上了,总得想法子压下去,可谁曾想竟会弄成这样?
“动筷吧。”李衍扯回自己的袖子面不改色的说着:“多好的一桌菜啊,不吃可惜了,大家快吃吧。”
这顿饭多数人都吃的不舒服,方才的一幕如鲠在喉,谁能吃的心安?
倒是进来就没说话的宋谦和心宽能撑船的李衍吃的不错,途中还评着哪道菜的味道不错,看得周围人心惊胆战。
“在下还有些事,诸位慢用。”高俅离擦了擦嘴起身。
李衍也顺着站起来笑道:“别急啊。”
“来,把这道胭脂鹅脯给高大人包起来带回去。”他把后堂的人叫出来道:“多名贵的菜,扔了可惜,快。”
☆、袒护
高俅离冷着脸让人把这胭脂鹅脯拎了回去。
“望舒,这......”郑弈鸣看着他唤了一声,低头指着这满桌的菜道:“今日这真是......本来是......”
江望舒文雅的笑着道:“无妨。”
“我也用完了,告辞。”
众人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也纷纷离开了,片刻后这里便只剩李衍,宋谦和作为东道主的郑弈鸣。
“正卿,我也没想到那阉人会当着你的面说那些话,这真不在我预料当中。”郑弈鸣看着李衍阴沉沉的脸讨好的说着:“我本来想宋公子跟着你,不一道儿请好像不太合礼节,不过我可真不是叫人来羞辱他的。”
宋谦手里依旧捏着那把扇子,垂着眸神游天外。
“我知道。”李衍用眼角余光扫了宋谦一眼继续道:“夜深了,你回去吧。”
郑弈鸣依旧坐在原位,眸光瞟了瞟宋谦道:“宋公子,那个......”
宋谦了然的起身:“我出去走走。”
“有话直说。”李衍看着郑弈鸣手脚蜷缩的模样抬眸望向他:“你我都这么熟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这才略一沉声道:“正卿,我爹知道你们最近在查堤坝的案子,你们可查出些什么了?”
“没有。”李衍抓了一把豆子塞进自己嘴里,嚼得嘎嘣作响:“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郑弈鸣挠了挠头发嘿嘿笑着道:“没,我爹和那王毅雄私交不错,听说你们去他府里查了,这不才托我过来问问嘛。”
“这案子背后似乎有推手,我打算先从这儿入手。”李衍拍了拍掌心的盐粒:“暂时不往下追查了。”
他的肩膀松了松道:“哦。”
“不早了,我先回,你随意。”李衍又抓了把豆子,起身挑帘阔步而出。
宋谦还在外面等着,清寒的月光撒在地上,把他的身影拉的修长,他站在树下侧着耳朵,像是在听这船舫里的小曲儿。
“还在?”他走过去拍了拍宋谦的肩膀。
他回过神来半真半假道:“李侍郎还没出来,我怎敢先走?”
“说的你有多委屈似的。”李衍轻笑,摊开手把豆子露出来道:“看你没吃多少,这豆子味道不错,要吃么?”
宋谦垂眸挑了几颗道:“多谢。”
“今晚高俅离针对我不应正合你意么?你和他针锋相对是几个意思?”宋谦咬了一颗豆子,眼神看着前面问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李侍郎和我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竟值得你抛下十万人的深仇大恨袒护我。”
李衍搭上他的肩,笑得高深莫测:“你的命是我的,要取也轮不到旁人动手。”
“啧,高俅离身后靠的可是枢密院,你为我这罪子得罪了他怕是得不偿失吧?”宋谦把他的手臂缓缓的推下去:“他那人有仇必报,你可小心自己的脖子,别哪天被人割了。”
“这就关心上了?”李衍失笑。
宋谦抿唇,寡淡的眼神和前面的河水融为一色:“李侍郎至少是个明事理的人,我宋氏的冤情还需你澄清呢,死得太早了我觉得可惜。”
“冤情?”李衍凉凉的反问。
宋谦忽然正色看着李衍,声音重的仿佛压了千斤巨石:“是,冤情。”
“李侍郎若是奔着寻找我父亲罪证的心思,只怕永远找不出真相。”他长身玉立,说出的话坦然而真诚,这些话就着冷风吹进李衍的耳朵里,像一根线一般往下绕住了他的心。
“卷宗在我府中,要去看看么?”李衍撇开目光,看着地上摇摇曳曳的树影。
宋谦挑眉:“不怕我做手脚?”
“你......”李衍揽着他的腰不羁的笑着:“还没那本事!”
他们并肩往前走,影子一高一低,宋谦的个子不低,可站在李衍身侧还是被生生压了一头,走了许久,宋谦忽然出声:“今晚的人十之八九都想杀你吧?”
“杀我?”李衍冷笑:“你没瞧见他们都吓得瞧也不敢瞧我么?”
宋谦偏头瞧着他:“你也就仗着镇北王能在京都横着走。”
“豫之啊。”李衍忽然拉长了声音唤他,嘴角扬起道:“往日你借着宋氏也能横着走,可你偏端着架子,这些人若不是以前受过你的冷眼,今晚也不会看你受辱而旁观。”
“若我往日仗势欺人,只怕今晚就不仅仅是几句羞辱了。”宋谦不以为然的迈开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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