玦于是爬过去,靠在那个人的怀里。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睡着了。 在他睡过去的时候,成年人停止了呼吸。战场变得越来越安静,直到彻底无声。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真空抽走,红日仍然高高悬在天上。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荆榕在意识的深海里知道,这就是玦从实验室里拿回的那片精神碎片。 一个十分平常,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梦。梦中的情绪也十分平静,它显然来自玦的童年,是战场上无数个瞬间里,被留下的一个小片段。 荆榕看着这片墨蓝色的碎片,结束了梦境。 排风扇仍然在他头顶呼呼地转动,壁炉里的篝火只剩下一团发红的煤灰,快要熄灭了。 荆榕看见626已经回来,钻进了咖啡杯里睡着,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 荆榕揉揉眼睛,放轻声音站起来,推开了哨所的门。 冰凉的冬风钻进他的领口。 荆榕在雪里站了一会儿,等寒风彻底吹散剩余的睡意后,才回到室内。 他将小麦秸秆引燃,往壁炉中投入新的木柴,等壁炉重新旺盛起来后,他把罐头扔进火里加热,并顺手热了一杯咖啡。 咖啡在铝杯里沸腾起来,荆榕端着咖啡杯回到沙发边。 他的脚步忽而停住。 荆榕视线落下,望见了一双静谧湛蓝的眼睛。 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 “裁决者”的武器钉穿了玦的胸口,直接毁灭了他的胸腔以上的组织,包括声带,虽然有626的修复,但玦想要重新发声还需要几天。 现在的玦极度虚弱,这么早醒来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荆榕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没有靠近他,只是握着杯子站在原地:“你的身体状况很危险,多睡一会儿对你有好处。” 玦的视线仍然停留在他身上,只是比起之前的冷静审视,现在里面多了几分很淡的惘然。 整个房间都很温暖,一丝风都透不进来。空气里弥漫着罐头和咖啡的香味,带来静谧夜晚的气息。 荆榕穿得很随意,衬衫的袖口卷上去,露出修长的手臂,指尖很稳定地扣着一个户外铝杯。热气正袅袅上升,将他素日冷淡的眼眸染出几分深邃。 玦已经熟悉了这张脸。 临死前是这张脸,死后余生醒来,仍然是这张脸。 没什么表情,黑发黑眸的裁决者,正垂下眼睫看他。 没有威胁。 玦的视线跟着荆榕落下,沙发的后面支起了一个简易的衣架,他的白色斗篷被洗得很干净,挂在上面。 而他身上盖着很薄的一层医用床单,床单之上还有一件黑色的裁决者外套。 玦的眼睛很慢地眨了一下。他看起来还是想问些什么,但很快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头。 626曾说过,比起身上的疼痛,精神力被打散后的幻痛是最痛苦的,那是非常人能忍之痛。 荆榕了解这种疼痛,他看着玦,问:“很疼么?” 那双蓝眼睛仍然望着他,眼底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动,只是目光开始涣散,床单里的手也因为疼痛而剧烈挛缩。 他的呼吸也很稳定,细密的冷汗从苍白的颊边透出。 荆榕说:“你对疼痛的忍耐力很高,但是这样对你的恢复没有好处。” 他看着玦,略微思考了一下,接着转过身,在翻开的行李箱里寻找什么。 玦的视线也跟着他。 那是一个他很熟悉的箱子,裁决者的装备箱。 他曾和他们交手无数次,知道每一个裁决者的箱子里都是什么。精神力针,直接插入大脑,让受刑者生不如死;幻痛注射剂,只要一毫克,就足以让一头大象痛苦近癫狂;毒雾弹,暂时分离精神力,让人变成行尸走肉。 这些东西,都是让裁决者变得如同死神一样的存在的原因。 荆榕打开箱子。 玦的指尖紧了紧,随后又放松下来。 那个箱子里装满了一些很平常的东西,甚至有些复古了。 一把明显是机械动力的枪,一些可可粉,瓶装的药剂材料,按颜色深浅整齐叠好的衬衣,一些书。 荆榕发现玦的视线落在那把枪上。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没有子弹。” 这个世界的子弹都是精神造物,形状和设计都不足以让它们被填入这把枪里。 荆榕把枪放好,回答得简单明白:“我不会把它用在你身上。” 他似乎明白玦的意图:“当然,我也不会把你囚禁起来,折辱你。请你放心。” 玦抬起眼,看见荆榕从行李中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籍,随后回到了沙发上。 那本书也十分古旧了,很少有书能达到这样的厚度。 荆榕仍然和玦保持着距离,即便他的沙发就在床边,他依然选择了最远的姿势,正对着玦的方向。 “要是睡不着,我给你念书。” 精神力的毁伤带来的剧烈疼痛,并不是药物可以治疗的,只能依靠病人自己缓慢恢复。有的医生会选择不停地使用镇定药物,但是那对创伤治愈并没有好处。 正确的治疗方法是转移注意力,等伤口慢慢愈合。 玦的清醒湛蓝的眼底变得更加迷惘了。 一个裁决者。 不仅救了他,还要给他念书? 荆榕没有注意他眼神的变化。 他拿来的是一本《古世界名词大全》,上面记载着这个世界所有的奇异生物、地理与植物的词条。 这本书是他在冰原地底的城市里淘来的,相比于如今被奥尔克帝国统治的这个世界,里面的故事属于没有人知晓的,两三百年前的过去。 “人鱼,被发现存在于施特金威尔斯冰川水下的高智慧物种,一百年进化出一种特殊的体表颜色,色卡无法展示,可被形容为接近金属色的绛色,常隐匿在与藻类相伴的冰川海下,形成保护色。” 荆榕随手翻开索引,声音平稳地念着,“当夜幕降临,它们将融入冰川的颜色,因此有学者用这一片冰川为这种颜色命名,名叫施特金威尔斯。” 荆榕靠在沙发边,垂眼念书。 他声音很淡,很温和,带着某种奇异的舒缓效果,仿佛大雪轻轻拂过水畔,又好像他真的见过人鱼,和那种古书里命名的颜色,那极淡的声音里包含着某种柔和。 篝火烧起来了,可可和咖啡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屋子,这一刻,连战争的音讯都被屏蔽在这个哨所之外。 玦闭上眼。 因疼痛而痉挛的手指慢慢放松。 精神力带来的切割般的疼痛,真的在如潮水般退去。
第9章 高危实验体 “天哪,发生了什么,他的精神力恢复得好快。” 626一觉睡到上午,检查了玦的身体后,十分惊讶的对荆榕说,“稳定值已经到了54%,我本来预计他还要一个星期精神稳定的。” 荆榕说:“他看起来就是恢复力很强的人。” 626说:“也是。SSS级别的人,体力和意志本身也异于常人。” 黎明到来之前,玦已经睡沉了,睡梦中,只剩下清浅舒缓的呼吸声。 荆榕自他睡着之后,就不再出声,只是一个人翻看那本百科全书,一直到天明。 626则继续呆在电台里。 626和荆榕的口味不一致,荆榕着迷生物、地理和自然历史,而626更热爱军事和人文历史。 一人一统在哨所里各自做着感兴趣的事,中途荆榕起身做了一顿饭,将加热的罐头放进锅里,和土豆一起煮成汤。 荆榕正在搅动汤汁时,626忽然说:“莱恩斯找到了。” 荆榕眉毛扬了扬,等着626接下来的情报。 626同时听着好几个电台的频率,说道:“医疗队找得很慢,当时莱恩斯太急于求成,和他带领的裁决者队伍发生了脱节,他一个人太过靠近玦的精神力领域,带的又是很极端的武器,武器自爆时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没能得到很及时的救治……精神力等级,可能很难达到从前的水平了。”626说。 荆榕听完,注意力却在另外的地方:“他拿是什么武器?” 626沉默了一下:“毒雾枪和精神力针,都是裁决者的惯用武器。” 荆榕看着跳动的火焰,没有发表别的意见。 “他们的人有可能会来找你。”626说,“消息已经传遍全城,军部和很多将军都按捺不住,准备来打探情况。” “现在高危实验体在你手里,你的身份也遭到公开,他们都在猜测,下一个王储会是你。” 荆榕对这些事的关心程度并不如手里的土豆:“知道了。” 汤锅咕噜咕噜冒着泡,火焰跳动的声音细不可闻。 * 玦在深深浅浅的睡梦里,听见了一些喧闹嘈杂的声音。 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嘈杂不清的人的声音,其中有老者也有年轻人。 这些人情绪激动,又或是满含期待,在絮絮诉说着什么。 “您现在的声望很高……只要……不是难事,整个军部都会听您行事。” “如果能交出高危实验体……更上一层楼,连王储的位置都会是您的……对,正是这个意思。” 人声很乱,寒风撞在哨所的瞭望塔上,发出呜呜的响声,吵得让人精神紧绷。 让世界安静下来的是一个声音,一个玦在睡梦中已十分熟悉的声音。 那道声音淡而有力:“我没有这个打算。” 风雪的声音好像都在这道声音里被放缓。 “我留下高危实验体,完全是出于我的私人原因。” 这句话说出之后,外面的世界彻底陷入了寂静。 后边的事情,玦就没有再听见了。 风雪的声音被关在门外,室内的寂静重新稳定。 玦睁开眼。 有一刹那,他以为自己并没有睡去。 和昨天醒来时一样,哨所堡垒里不知昼夜,只有篝火徐徐燃烧跳动着。 空气中弥漫的咖啡香气被另一种让人充满食欲的香气所替代,排风扇被调整至最小的档位。 荆榕仍然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不远不近。 只是裁决者的姿态比平时更加放松和随意,眼睛闭着,正在沉睡。 那本厚厚的百科全书被翻开朝下,搭在膝盖上,手还放在书脊上。那是一双非常修长的手,肤色偏白。如果没有亲眼见到,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只手里握着如何翻涌凛冽的力量。 “醒了?” 荆榕睁开眼,从打盹中醒来,又看见那双静谧的蓝眼睛。 玦今天已经可以简短地发出一些音节,尽管嗓音仍然沙哑不清,带着血腥味:“嗯。” 荆榕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看了一下玦的情况,问他:“饿不饿?” 今天玦可以进食一些流食,他煮了一些罐头和土豆汤,给他留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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