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雪间抬起头,直视着太阳,微微眯眼,那人乘着灵云而来,雾气翻涌间,他隐约看到袍子上的纹路。 是白家的长老。 不过须臾,灵云已至,他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的几人。 那人鹤发童颜,悬在半空中的样子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而后开口:“老夫白存海,乃刑戒堂长老,今日白家大乱,你们两个今日在白家闹得鸡犬不灵,我现将你们捉回去,押在牢中,严加惩戒。” “到时候少不得剥皮抽筋,反正都是修仙之人,这点皮肉苦也死不了。” 白家就是这样,从上至下每个人都高傲至极,自以为超脱凡人之上,连普通的修仙之人都不配与自己相提并论。 归雪间默默地向于怀鹤身边靠了靠,想问对方还有没有火行云箓。 他不懂修仙,不知道炸了人逃跑可不可行。 在白存海的预料之中,既然找到了两只在白家捣乱的老鼠,就该立刻磕头求饶,竟然还要他亲手去抓吗! 他厉声道:“白十七,白家养你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白家的?这么重要的日子让白家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简直是忘恩负义,恬不知耻!” 搭在手臂上的拂尘一甩,直指归雪间:“还不滚到我身边来,去向列祖列宗认错!” 又对于怀鹤不屑一顾道:“小畜生,你现在束手就擒,我还能饶你一命。” 归雪间皱了下眉。 眼前这人方才所言,说明他虽为族中长老,但权柄不够,不足以知晓自己的事。 但能当上长老,最起码也要有元婴修为。对于现在的于怀鹤而言,应当很难对付。 ……再加上自己这个拖油瓶。 忽然间,归雪间听到一点很轻微的声响。 回过头,循声望去,剑光在眼前一闪。 于怀鹤拔剑了。 他的身形如离弦的箭,以千钧之势向半空跃去,快到归雪间难以看清,雪白的发带绷得极紧,上面挂着的玉坠像一场急雨里的水珠。 猝不及防下,剑锋直至命门,才被拂尘挡住,玄铁的尘柄摇摇欲坠。 白存海咬牙切齿,大概是没料到自己竟被一个小辈近身。 他的手腕一斜,拂尘顶部的八卦钟罩顺势而下,无数根坚韧的细绳紧紧纠缠住了剑身。 归雪间一惊,因为于怀鹤松开了手,放弃了自己的剑。 剑身灌注了灵力,亮如晴雪,锋利无比,不受拂尘的束缚,笔直下落。 于怀鹤反手握住了剑,提身而上,将白存海从灵云上打落。 归雪间从未修仙,也不懂剑法,只觉得于怀鹤的灵力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对上这位白家长老也丝毫不落下风,反倒是拂尘上的马尾绳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手中所剩无几。 白存海索性将手中的拂尘一扔,竟是笑了:“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竟不知你有这般本事。只是可惜了,少年英雄大多早死。” 归雪间敏锐地察觉到,忽然有什么变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却很熟悉。 扔了武器后,白存海抬起了手,掌心中涌出一团灵力,灵力的颜色逐渐加深,深到不正常的程度,似乎很粘稠,弥漫着一股铁锈的腥气。 是魔气。 哑巴孟留春也是目瞪口呆,吓得不轻,哪知道正道魁首的白家长老竟然在暗地里投靠了魔族。 状况更加不妙。 魔族的手段狠辣,人族修士堕魔,若论杀人,本就比同等修为的修士强上一截,更何况于怀鹤的修为本就不及白存海。 于怀鹤没有退却。 他右手持剑,剑身嗡鸣,不是怯战,而是像遇到强敌时抑制不住的兴奋。 白存海死于于怀鹤的剑下。 收剑归鞘,于怀鹤看着白存海的尸体,转身对归雪间说:“过来。” 归雪间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听他说:“找找看。” 于怀鹤才经过一场恶战,呼吸却很平静,对他解释:“他身上应该有通行护山大阵的信物。” 归雪间走了过去,白存海被一剑穿喉,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想了想,问:“你说护山大阵很难找到出口时,就打算用白家的通行护符出去了吗?” 于怀鹤点了点头:“白家压阵的几个长老不会巡山找人,若是别人,一两个并不碍事。” 如果是别的十八岁少年夸下海口,这么不知天高地,可能会惹人嘲笑。 然而现在,“并不碍事”的白家长老正躺在地上,没了呼吸。 所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于怀鹤这么说,只是对自己的实力有较为准确的认知。 护山大阵以同族血脉为本,通行护符上可能有禁制,外人一碰就直接自毁,归雪间是白家人,叫他找最安全。 归雪间蹲了下来,看着白存海的尸体,心情很复杂,他想起从前的事。 那时他还不懂事,曾经尝试过逃跑,不出意外,立刻就被抓了回来。 那些人环绕在他身边,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囚笼一般困住他。明明他还活着,他们的眼中却没有自己。 一只蜉蝣,一个器皿不值得被人看到。 有人问:“他能长成吗?” 印象中的回答是很模糊不清的:“应该可以。不是已经测试过了,按照书中所记,他的灵府的确可以承受……” 归雪间一边走神,一边认真地在白存海的尸体上寻找护符。 忽然,于怀鹤的声音响起:“你是怕血吗?” 归雪间的手一顿。 他自认为将害怕的情绪克制得很好,于怀鹤的观察力……着实有点吓人了。 于怀鹤的语气掺杂了些许情绪,好像有点无奈,明明杀了白家长老后还很平稳:“怕血还在玉佩上连续滴了一个半时辰?” 归雪间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有些可以克服,有些不能。 害怕属于前一类。 “算了。”归雪间眼前一暗,听这个人说,“闭眼,别看了。”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会被未婚夫的脆弱所震惊(。
第6章 私奔 一般来说,两个人一起干活会更快。 于怀鹤出眼睛,归雪间出双手,两人虽然有十多年的婚约,但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实在没什么默契,配合起来动作更慢。 被戳穿时很意外,忍一忍不是不行,但于怀鹤让他不需要忍,归雪间好像是轻松了很多。 但白家的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还是得加快速度。 一番磨磨蹭蹭后,归雪间说:“找到了。” 于怀鹤“嗯”了一声,移开了手。 归雪间低着头,看到白存海的手上有一枚戒指。 是储物戒指,里面会有什么? 一瞬间,归雪间想了很多,他掰开白存海枯瘦的手指,将那枚储物戒指摘了下来。 抬起头,刚想和于怀鹤说话,就见于怀鹤提剑向孟留春走去,剑刃上还残留一丝血迹。 孟留春打着哆嗦。刚刚见于怀鹤杀了一个白家长老,他又出言不逊,杀自己恐怕就像杀鸡。此时脸色一变再变,一时青一时白一时紫,像是个旋转的灯罩,一错眼就是一个颜色。 最后是一脸宁死不屈的决绝。他没料到自己只是简简单单参加个祭典,好心帮主人家找人,围观了一场打斗,还未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要命丧于此了。 于怀鹤举起了剑。 归雪间忍不住叫住他:“于……” 下一瞬,剑柄在孟留春脖子上敲了一下,人立刻晕了。 他听到归雪间的声音,回过头,挑了下眉:“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又不走。” 归雪间立刻明白过来。 白存海用了魔族功法,此时魔气尚存,白家看到尸体就会发现有异,到时候全程在场的孟留春就留不得了。 但敲晕一个人的办法很多,不必非得拿着才杀完人的剑过去,一言不发,神情冰冷,搞得像要再制造一桩血案。 ……是报复吧。归雪间默默地像。 解决完最后一桩事,于怀鹤领着归雪间,径直向外走去。 两人来到一棵参天高树旁,仔细观察,这里仿佛存在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归雪间拿起玉符,上面雕刻着的字发着光,那薄膜似乎流动了起来,融化出一个缺口。 归雪间先一步走出来,回过头,想问于怀鹤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捞了起来,脑袋撞到了什么,不疼。整个人又被迅速往后一扔,归雪间顺势靠了上去。一个人的重量,在另一个人手中似乎不值一提,可以随意摆弄。 晕头转向间,归雪间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好像飞了起来。 他是不会飞的,显然,只有一种可能。 归雪间第一次被人背,没得到提前的告知,更没有做好准备,身体僵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合适。 “有人来了,”于怀鹤压低了声音,“下山的路陡且长。” 行吧,还是嫌他走的太慢。 虽然知道于怀鹤非常靠谱,但看着越发渺小的地面,归雪间还是下意识搂紧了于怀鹤的脖子。 逃命要紧,一时之间,归雪间好像什么都没想,只能感觉到被自己压着的于怀鹤的后背。 小楼中藏书无数,大多都是些打发时间的闲书,归雪间小时候不懂事,看过不少。其中但凡有涉及到情爱,男子都有宽阔的后背。 于怀鹤的脊背并非如此。凡人与修士的寿数不同,但年轻时生长的状况却差不多——十七八岁,个子才抽条,于怀鹤的身量高而薄。 所以,即使于怀鹤有书中那些男子一生都无法比拟的修为,也不能在此时此刻拥有宽阔的肩背。 但归雪间比他年纪小点,身形纤瘦,轻飘飘的,这样的后背,已经够他待的很平稳了。 春日的风是很和煦的,但于怀鹤的速度太快,柔软的枝叶也会变得宛如刀刃。 归雪间看到迎面而来的枝条,吓得差点闭上了眼,但那些东西没有撞到自己,而是被灵力隔绝在外。 有些东西是灵力也阻止不了的。 起起落落间,归雪间很小声地“啊”了一下,他费了点力气抓住飞舞的发带,主要是制止那两枚玉坠继续乱撞。 砸到脸还是有点疼的。 一路疾行,沉默的只有风声。 几刻钟后,于怀鹤放缓了些,白家的追兵应当没有察觉到他们逃跑的路线,没能跟上来。 穿过停僮葱翠的山林,便是出了护山大阵的范围,真正要下山了。 归雪间回过头,看了最后一眼。 天行山峰峦叠嶂,云遮雾障,死气沉沉。 白家迁居此处已有八百年,近千年间,他们企图将天行山打造得坚不可摧,动用了无数阵法。他们企图抵御敌人,最终困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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