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诉别人,”她神情难看起来,严肃道:“你还和谁说过?有没有别的人知道?” 她竟然和周九一样,第一反应关心的是湛月清自身。 阿七闻言一怔,随即心情复杂,是他低估了‘木无’的世界。 “没、没有了……”湛月清也哑然的看着谈符,忽然觉得她身上散发出了一种奇异的母性光辉,“姐姐……我,你……你不怕我吗?” 他还以为会被当成妖怪,都想好了怎么辩白、怎么逃去前线,想过无数种可怕的可能,却没想过现在这种。 “怕什么?”谈符抱住他,心像浸在了一块软乎乎的桂花糕里,软得一塌糊涂,“你是个好孩子,值得任何人这样对待你,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不会把你当成妖怪。” 湛月清一怔,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自己以前那副因为渐冻症萎缩的模样,讷讷的:“……即使,即使,我不是现在这样吗?我变丑了呢?” 谈符有些讶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寒梅院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缺胳膊少腿的不在少数,她依然能平等对待。 “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容貌变化就不爱了,”谈符抬手摸住湛月清的脸,“我年纪小的时候也在意过容貌,这是人之常情,可太在意了就不好了,比起容貌,我更在意人的能力……你若非要去前线,我可以让人护送你,但你别让太多人知道你这个能把东西变消失的本领。” 湛月清心里一暖,点点头,这他还是不傻的。 谈符说到做到,没多久,便真派人去护送他去往前线。 一个人带着粮草,完全能无视恶劣的天气,也不需要像押送粮草的车队那样时不时停下来。 …… 边关,风雪呼啸,天际的云像被人泼了团黑墨上去,幽暗无比,不见半分天光。 大片大片的雪落在了人们的脸上,冻得将士们一抖。 而营帐之中,亦是一片阴郁之色。 “陛下,缩衣减食,我们还能撑半个月。” 谈槐燃一身甲胄,身后红披烈烈生风,长发高束,青年俊美的脸上多了许多裂口,像是受了伤。 长桌上铺了一张地图,地图上勾画了许多红色字迹的地方,那是他们已经夺到的雁西城池。 雁西于两个月前开始频繁攻向帝京,烧杀掳掠了三座城池。 如今谈槐燃一来,用兵犹如神降,逼得雁西止步不前。 “半个月内拿下雁西,”谈槐燃低头看着那张地图,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上面扣了扣,丹凤眼却挑了起来,望向帐中剩下的人,“用他们的粮草,他们的血,来祭奠我们在这场战役里死去的家人。” 他称他们为家人。 营帐里众将虎躯一震,看着谈槐燃,其中一人却忍不住泼了冷水,“可是这个天气,雪太大了,即使调最近的粮草过来,也要五天——更何况,药已经没了。” 粮草还能撑住,可伤药却没有那么多,他们已经把最近的能调药材的地方都调过来了。 外蕃那些人高马大的‘怪物’赤手空拳就能以一敌二,扯掉别人的手脚,导致他们此次伤兵极多。 药材本就是稀缺资源,唯有帝京才有足够那么多人使用的药材。 谈槐燃抬眸,看向那人,气息不怒自威。 “吴将军,那你的意思是现在撤退了?” 吴将军已有四十岁,是被雁西夺去的第一个城池的主人。他嘴唇翕动,跪了下来:“臣不是这个意思!请陛下明鉴!只是天象……您十八岁那年在雁北,不是能控制天象的吗?若是晴朗一些,也利于将士们恢复啊!还能振奋军心!”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只听说过传闻,只有少部分人才见过那奇诡之象,而这跪着的吴将军,显然就是少部分人之一。 谈槐燃冷笑一声,“传闻不可尽信,吴平宁,你是真的老了,都开始信起鬼神之事了。” “不必多言,雁西也快撑不住了,继续攻打。” 雁西环境比其它的地方更恶劣,药材更是稀缺不已,他笃定雁西的情况比他们现在要差。 “陛下所言甚是,”有人也道:“雁西此地,我研究了许久,这里不适合种药,而他们在此次战役里也大伤元气,现如今,我们坚持下去,只会赢,不会输。只是……死的人可能会多些。” “唉,打仗嘛,死伤在所难免……这也怪不得我们。” “若是有足够的药就好了……” …… 雁西城中,伤民遍地,哀嚎一片。 人高马大的外蕃人也暴躁的叽里咕噜的说着话,却没人能听懂。 一道黑衣身影在其中窜来窜去,如同游蛟,窜到了城中央,关押俘虏的地方。 雁西的人大抵在这恶劣的地方待久了,性子也变得古怪野蛮,不停的鞭打着那些抓来的人。 而伤民中,还有个手脚皆被绑了锁链的少年在木着脸低身给雁西那些人‘医治’。 ——纪鸿鹄觉得自己甚是倒霉。 谈槐燃御驾亲征,从杏林院挑了几个大夫做军医,以他的品阶,他本是不用来的。 可谈槐燃位高权重,普通的军医无法安定民心,觉得陛下万一真出点什么事,那可就不好了,遂要求谈槐燃把医术好的杏林带过去。 众臣想了想,只好推了杏林院里的高阶杏林出来。 纪鸿鹄原本不想来的,他在帝京锦衣玉食的待惯了,很不喜欢边关。 可他们说,他若不去,就换纪墨玉来。 “……”他哥洁癖严重成那样,来了怕是一天洗八百次澡。 如此想着,纪鸿鹄骂骂咧咧的把纪墨玉推回去,自己来了。 原本军医都是要训练身体的,医术不必太卓绝。可纪鸿鹄则与之相反,他是医术好,但身体比不上边关这些壮如牛的士兵。 于是,雁西的人又好像是铁了心要抓他,纪鸿鹄跑不过他们,便悲惨的被抓了过来。 还被迫医治这些雁西伤兵。 纪鸿鹄并不算医者仁心,闷不做声的给这些人乱包一通,又把他们本就不多的药材大肆浪费。 雁西环境差,没几个医术精巧的大夫愿意来,没人看得懂他在做什么,只知道能止痛就行了。 又将一人乱包后,纪鸿鹄站起了身,身上锁链咔咔作响。 监视他的雁西士兵突然甩了一鞭子在他背上,“停什么停?!去看下一个!” 纪鸿鹄倒吸一口凉气,疼得要死,脸色瞬间惨白。 他一个世家公子,他爹都不敢打他,这些蛮夷竟然敢打他?!纪鸿鹄恶狠狠的怒瞪他。 “瞪什么瞪?”那士兵凶神恶煞的又是一鞭子下去—— “住手!”一道略微有点耳熟的声音传来,纪鸿鹄眉头一皱,抬头一看。 漳丘已快被晒成煤球了,神色也越发狠厉,身上的盔甲沾了血。 “啊,漳丘将军!”那雁西士兵立刻恭敬的看向漳丘,“参见漳将军!” 为了得到雁西王的信任,漳丘奋力厮杀,杀了不少的敌人,因此,雁西人都很尊敬他。 纪鸿鹄:“……” 纪鸿鹄愕然的瞪大眼睛,看向了漳丘——哥们你有点像我一位朋友的朋友…… 漳丘冷漠的剜了那士兵一眼,面不改色的道:“我受伤了,要他去给我包扎。” 那士兵犹豫着问,“将军是哪里受伤了?在这里就可以包。” 漳丘闭了闭眼,当众说:“伤在老子的下半身!你也要看吗?!” 这对男人可是个关键事,那士兵立刻应许,把手里锁链的控制端递给了漳丘。 纪鸿鹄:“……”爹了个巴子!这种伤他可不会治。 漳丘心跳飞快的把纪鸿鹄拉走了,慢慢到了人少之地,他见四下无人,掏了包吃的出来。 纪鸿鹄一呆,“你……” “我是漳丘。”漳丘飞快的说,“就是上次和湛月清一起在杏林院吃咕咚锅的那个……” 纪鸿鹄没想到真是他,脸色瞬间变了,将那包吃的打落在地,“你这个叛徒!” 亏他上次看到漳丘喝酒被呛,还给了他醒酒药! 早知如此,他给个屁!让他呛死在那算了! 漳丘以前也听过纪家兄弟的脾气——豪门贵族,那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且纪家二老老来得子,又最为宠这对兄弟,一视同仁的宠。 因此,他有时候还很羡慕纪鸿鹄。 一来是羡慕纪鸿鹄家世,二来是纪鸿鹄他们能待在湛月清身边…… “纪墨玉,你把这个吃了,”漳丘把食物捡回来,考虑到这小少爷有洁癖,还擦了擦,“我保证这个没毒……还有,你从这边出去,那里有一匹我准备好的马,把这张地图也带给你们那边的人。” 纪鸿鹄:“老子是纪大雁!” 双生子长得像,漳丘还真没认出来,闻言一怔,下意识左看右看,见四下都无人,才说:“不管你是哪个,你先吃了,再出去,这把钥匙给你。” 纪鸿鹄狐疑的盯着他,不信任的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你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漳丘抿唇,却没说话。 他这段时间其实愈发后悔来这里了,为了自保他不得不杀帝京来的士兵——起初他还懊悔,后来就麻木了。 他甚至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等终战时,临阵倒戈,夺了雁西王的头颅,再向谈槐燃投诚。 可他也没想到纪鸿鹄会被抓。 他不能让纪鸿鹄死,若是纪鸿鹄死了——那湛月清真会和他反目成仇了。 “我不会被发现的,我在这边也有人护着。而且……我喜欢二公子。”漳丘哑着声音,一边警惕的看着周围,一边说:“你如果死了,二公子会和我彻底反目成仇。” 其实不是他的人,而是湛月清的人。 前段时间,一伙人突然找到了他,说他们是湛月清养在雁西的眼线。 这些人帮了他很多,还给了他许多的药。 纪鸿鹄闻言一愣,神色复杂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开了眼了——情爱竟然能让人舍弃生命? 他忍不住道:“就因为这个?你疯了吧?!你要是被雁西王发现……” 漳丘深呼吸一口气,“我只盼你在湛月清面前,能为我说话……” 他说着解了纪鸿鹄的锁链,把他推上了他为他安排好的路。 纪鸿鹄本能的权衡利弊,却没有提出一起走。他不傻,若漳丘是个双面人,那他会害了谈槐燃的军队。 而且那份地图他也不能信,只能先带回去再说! 纪鸿鹄头也不回的跑了。 漳丘望着他远去,算了算时间,转向了另一个地方,身子一倒,装晕了过去。 …… 出帝京后,不知是不是阿七搞鬼,湛月清发现风雪没之前那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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