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一个月就能发出声音了吗?!我没生过,不知道啊!” “因为药起效果了。”烛飞燕心情颇好的抱着小孩,把自己怀抱当摇篮,眼神里露出了变态的兴奋:“我还是第一次用婴儿试药,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等养大了,这孩子一定会很漂亮,是个超级大宝物!哈哈哈哈——” 小孩不懂他在笑什么,只是咿咿呀呀的抓周九头发。 周九那时还没有如今的阅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逗弄着那只小手,哄道:“宝宝,看着我……叫哥,哥、大哥……等等,飞燕,他手上和腿上是什么?” 孩子的手脚上漫出了纹路。 烛飞燕低头一看,“药的作用而已,没什么大碍。这孩子以后交给你养,可要给我看好了,别被人偷了,到时候养大了,说不定真的能长生。” 烛飞燕此人大抵是运气不好,他一语成谶,孩子没多久真的被偷走了。 那是飞燕阁最小的孩子,众人合伙养了一个月,也有了点情感,纷纷去请皇宫里的人帮他们查。 可还是没找到。 烛飞燕擅弄歪门邪道,很快又弄来了别的药人,其他的人便也没怎么再去在意这个丢失的孩子。 只有周九记得,他记得小孩爱哭,抱着他的手指咬,记得自己扮鬼脸逗他笑…… 他还想过——若他有个亲生弟弟,那他亲生的弟弟应该也是这样。 可惜他没有兄弟,父母也死在了饥荒中。 当年烛飞燕和谈槐燃分道而行,他为何选择一直追随谈槐燃,就是因为谈槐燃能平天灾。 没有天灾和繁重的赋税,就不会再有人像他父母那样饿死。 因此,不论谈槐燃性子多恶劣,只要没有影响百姓,周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他也不是真恶劣。 湛月清听完却沉默了,他有点后悔让湛镜死得太轻松了。如果不是湛镜把‘他’偷走,湛小月不会那样可怜。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该剥夺湛小月被爱的权利。 湛月清把镯子取了下来,看着周九:“和我去一个地方。” 周九一愣,看了眼渐晚的天色,“这不好吧?你还没吃晚饭。” 湛月清心里酸了酸,摇摇头,拽着他上了马车。 * 天际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了,京中又冷了几分,湛月清带着周九,去了最近的一座山。 那里有一方风水极好的墓地。 “周九,其实我不是本来的那个湛月清,”湛月清垂眸,想了想,用了一个周九能理解的比喻,“你听说过,死人还魂之事吗?” 山脚阴凉,天色晦暗一片,湛月清撑着伞,指着那墓碑上的名字,语气很轻,可这话听起来却让周九莫名的毛骨悚然。 什么意思?周九有些艰难的想,湛月清不是人吗?真是妖怪? “其实入宫那天,湛小月的魂魄就死了,后面来的是我。”湛月清眼神里划过一抹复杂,“之前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小月,因为我觉得这是属于他的名字,而我是湛月清……” 他拿出了那个镯子,放到了湛小月墓碑前。 “这也是属于他的。因为被你喂了一个月的,不是我,而是他。” 仿佛萦绕心头多年的疑惑被解开,周九一震,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喃喃道:“……原来如此,我之前就很奇怪,陛下怎么会对你这么好,他又不是没见过这张脸。” 湛月清怔了怔,“是赝品吗?” 周九点点头,“之前烛飞燕看了他房里的亡妻画像,想做几个同样的给陛下玩,但……” 他犹豫了下,看上去像不知该不该讲。 “但他把那些人都撕了?”湛月清替他补上余下的话。 周九震惊的看着他,“对!真正的烛飞燕就是因为这个死在他手里的。” “他做了什么被杀了?”湛月清皱起眉来,以谈槐的品性,应该不会随意抛弃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人,除非触碰他的底线。 周九摇摇头,却不愿和湛月清多说了,只是道:“你是还魂的这件事,不要和别人说了。” 湛月清一呆。 “……此事就烂在这里,”周九看了眼湛小月的墓碑,“各人有各命,你别多想,也别想你自己配不配得到,你如今就是天潢贵胄,有这张独一无二的美人皮。” 独一无二的美人皮?湛月清眉头皱起,“可是……” “别可是了,”周九脸上露出个笑,可细看之下却有点畏惧:“我们回去吧。” 他畏惧的不是湛月清……而是谈槐燃。 他仍然记得真正的烛飞燕死时,也是个像现在一样的雨夜。 八年前,雁北王府中,谈槐昏迷了好几天,周九好不容易才用画像把他哄醒了,可当天夜里—— “殿下,喝药。”周九将药碗放到了谈槐面前,“等您的病好点了,就可启程回京了。” 床笫上,少年谈槐面色苍白,眼神如同古井,毫无波澜。 他没有说话,面色却痛苦起来,语焉不详的道:“真的还能等到他吗?他真的会来吗?” “001你闭嘴……是谁在骗我,是你吗?”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烧糊涂了,周九没有多言,正欲退出去时,门忽然开了。 谈槐一抬头,怔住了。 飘扬的帷幔被掀起,一道白衣身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白衣身影如月轻盈,可周九却明显的察觉了谈槐神色的变化。 先是狂喜,而后是迷茫……最后,是深深的厌恶。 “……谁准你复刻这张脸的。”谈槐喃喃着,手上青筋爆起,从榻上一跃而起,抓住了那道白衣身影,竟是要活活掐死他—— “殿下!殿下饶命!”那人立刻摘了酷似湛月清的面具,露出一张平凡的脸,“是阁主叫我来的……” 窗外一声响动,戴着面具的烛飞燕跨了进来。 “我倒是真好奇了,你怎么能一眼认出哪个是假的?” 谈槐浑身颤抖着,窗外一道惊雷闪过,雷光映得他的面色如同恶鬼。 而烛飞燕还不知死期即将到来,只是盯着他,“怎么?不喜欢吗?不是按照你和我说的记忆里做的吗?白月光,又漂漂亮亮啊……” 谈槐几次三番不愿娶妻,烛飞燕也生出了好奇之意,询问过亡妻画像的事。 谈槐把他当成兄弟,也没怎么隐瞒,还和他说起过湛月清。 烛飞燕听完脑海里朦胧的有个影子——圣洁,漂亮,永远在为谈槐好。 他想着谈槐刚死了母亲……虽说不知道能不能把薛夫人救回来,但无论如何,亡妻再次出现在面前,谈槐应该会开心的。 于是,他带着那人,来了这里。 却没想到谈槐根本不领他的情。 “你给我闭嘴!”谈槐扑上了他,嘶吼着,眼神中竟然带上了疯狂的恨意,一拳挥了过去。 烛飞燕躲避不及,被他缠上了,生受了这一拳,吐出一口血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谈槐,“你打我干什么?谈槐,我这难道不是在帮你吗?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他吗?这个的性格可能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但这张脸是啊!你调成你喜欢的性格不就好了?!” 周九愣愣的看着他们打,一时间也不知道帮谁,只好傻站在那里,也窥见了谈槐脸上的一抹绝望。 “不一样……”谈槐喃喃着,“这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烛飞燕真是奇了怪了,擦着嘴边的血,“一个死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死了这么多久了,你还真能记得他是什么样不成?” 谈槐低笑起来,眼眸猩红,“我和他在一起只有六年,我却爱了他二十四年,午夜梦回,一瞥一笑,反复折磨,你怎会懂?你怎么可能懂?!” 周九懵了,谈槐如今不过十八岁,哪里来的二十四年? 而且,什么时候在一起了?!周九对这一点百思不得其解——他记得从一开始,画像上那个人就已经死了。 谈槐没有和画像上的那个人在一起过。 “我他娘的懂什么?”烛飞燕一脸莫名其妙,“又不是老子的亡妻!” “多少张。”谈槐忽然问,“烛飞燕,你拿他的脸,做了多少张这样的脸?” 烛飞燕喜欢歪门邪道,以前也用过活人试药,不是个善人,对于喜欢的脸,他自然想着多做一些。 “几十张吧,”烛飞燕轻飘飘的,“不得不说,那张脸的确挺美的……” 谈槐额头青筋攒动,陡然上去又是一拳,他这一次显然是动了真格的,招招直冲要害—— “殿下!”周九见状连忙要阻止,却被谈槐一脚踹了出去。 半刻钟后,他终于重新进去了,却只看到…… 白帷幔下,谈槐的眼神又变回了古井无波,仿佛他的一切情绪都只为画像上的人而出现。 他的左手紧紧的掐着烛飞燕的脖颈。 烛飞燕已无气息了。 他的右手则是捏着一副画像,仿佛什么念想似的,轻轻的挨了一下自己的脸。 嘴唇翕动着,苍白的脸上还沾着方才和烛飞燕打斗时流出的血。 “把他拖去乱葬岗埋了。”谈槐淡淡的起身,瞥了周九一眼,眼神令他越来越觉得可怕。 “将那些赝品的皮找出来,全部毁掉……若有一日,这种赝品脸再出现在孤眼前,你就和烛飞燕一起死。” 周九看着他,却有种奇怪的错觉。 他觉得谈槐看到那张脸时,是开心过一瞬间的,仿佛等到了什么再也回不来的人。 他以为久别重逢时,会激动、会兴奋、会庆幸。 可下一瞬又告诉他,这都是假的,谁能不疯? 若不是烛飞燕乱七八糟弄的那一遭……湛月清这个魂魄初来时,也不至于被谈槐燃掼在地上掐。 周九越想越恐惧,突然道:“月清,你会离开陛下吗?” 他不敢想象,如果湛月清没了,那谈槐燃会有多疯狂。 湛月清就像是谈槐燃疯病的解药,上一次梅园中,他就知道了这个道理,现如今更是明白了为何只有湛月清能让谈槐燃平静。 原来是他等了那么多年的魂来了。 “当然不会。”湛月清不假思索的道,“我不可能离开谈槐燃。” 雨渐渐大了,水气扑面而来,湛月清的声音坚定不已。 周九看着他,突然抓起他的手臂,“跟我去个地方!” 湛月清一怔,却已经被扯上了马车。 二人身影逐渐远去,而他们离去后,一个人影慢慢从山间走了出来。 是谈明止。 山间容易隐藏,湛月清没看到他。 原本他是想去杏林院找湛月清的,却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谈明止低下头,看着那墓碑,久久无言,脑海里却浮现了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在小门外看到湛小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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