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旁人,大概会觉得孤独难过,童年晦暗,可安仃完全不觉得。 那时的安仃认为,自己肯定是藏在鸡仔里的凤凰,终有一日要展翅高飞的。她要结交的朋友,定也是龙章凤姿之辈。 人心里的想法,难免会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二。 有一日,先生突然问安仃:“若我有一日,要去帝都一展抱负,宁姐可愿同我一起前往?” “帝都繁华,非这乡野之地可比。” 这话听起来,好似是一个先生想带着自己得意的学生去见见世面。 可安仃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先生微笑中掩饰的审视。 他在考验自己什么? 安仃瞥了一眼今日学的《孝经》,瞬间察觉到了对方的用意。 她回道:“父母在,不远游。” 安仃以为这句回答后,他们之间对话就该结束了。 可谁知先生紧接了一句:“游必有方。” 安仃几乎是立刻做出了戒备的模样。 有意思的是,她心底并不认为先生是坏人,她只是觉得,此时此刻,她该摆出这样的姿态。 “先生觉得,学生该以什么身份同先生进京?” 以学生的身份?她一个未及笄且无家世的女孩,对他的抱负能有何助益?莫说助益,简直就是个累赘。 若不以学生的身份,那可就更说不过去了。 先生听完,抚掌大笑:“宁姐果然是个孝顺又聪慧的孩子,他一定会很欣慰的。” 他是谁? 比起这个,安仃当时更在意的是,先生为何突然会问她那样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外面几个孩子的对话。 一个年纪非常小的孩子对另一个大孩子说:“我们叫上宁姐一起去玩吧,她天天一个人坐在门口,好可怜啊。” 年长的孩子语气不太高兴道:“她身体不好。” 小的孩子又道:“那过家家的时候,可以让她当公主嘛。不用跑来跑去,而且她长得那么好看。” 年长的孩子顿时不耐烦了:“她哪里用过家家当公主,她哪天不是一副公主的样子吗?看她爹娘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我们哪配和她玩。” 安仃忽然就明白了。 莫怪先生最近一直在讲《孝经》,莫怪会突然问她那样的问题。 打那日后,安仃便收起孤高的做派,对爹娘恭敬了许多,亦会温和的同其他孩子打招呼。 父母和孩童都不是会记仇的人,安仃放下身段后,很快受到了他们的喜爱。 这个改变让先生非常满意,待她也真诚了许多。 安仃快十五岁生辰时,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分。 她竟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宁王的女儿。 虽然她早有猜测,但这个身份仍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先生说:“宁王殿下希望郡主能在王府行及笄之礼。” 这便是要接她回去的意思。 安仃拒绝了。 她当然不是拒绝郡主的身份,只是拒绝了这个时候回府。 她还记得十岁时的事情,也记得宁王也是个至孝之人。 安仃对宁王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民间,她又将话本中皇室贵族的关系代入了进去,自然有所偏颇。 她想,王府之中必然不止她一个孩子,而且她的生母还是已故的侧妃,她又不是在宁王膝下长大,此时就这样回去,早晚会被淹没在兄弟姐妹之中。 她必须要做些让宁王印象深刻的事情,方能在府中站住脚。 “养父母年岁已大,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虽非亲子血脉,亦当为他们养老送终,报此恩情。”安仃回道,“待二老百年之后,女儿再回府尽孝,望爹爹成全。” 少做几年郡主就能换得宁王偏爱,况且这平民的生活她也未过得多苦,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安仃这话虽有私心衡量,但也全非假意。她在旁人眼中,确也是个孝顺的闺女。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决定会让她连一天郡主的生活都没有享受到。 但又侥幸地捡回了一条命。 她生辰之日,宁王府因谋逆之罪,满门抄斩。 养父母并不晓得安仃已知道自己的身份,随便找了个理由,迁居到了白石镇。 午夜梦回时,安仃也会恨命运弄人,待她如此不公。唾手可得的权势富贵转眼烟消云散,她竟真的成了一个乡野村妇。曾经念的书,识的理,如今全变成了折磨她的不甘。 还不如当个愚昧的普通人,至少认命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 然而,现实从不温和。你不低头,它可能会扭断了你的脖子。 养父母的离世让安仃不得不面对生存的困顿。 没有王府的资助,没有爹娘的照拂,在乱世之中,只会写诗作文章的安仃,她的学识甚至换不到一口米粮。 摆在安仃面前唯一的选择,就是嫁人。 她嫁给了一个猎户。 男人倒是真的稀罕她。家里好吃好用的都先紧着她,别家媳妇有的,也会想方设法给她弄来,逗她欢心。 安仃学着做家务,学着种菜养鸡。 随着乱世渐渐安稳,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安仃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谢明峥的男人找上门来。 他说,我知道你的身份。 他说,我会拿回属于宁王的一切。 他说,你的孩子将会成为一国之主。 真是有趣,这个人竟比她自己还要早知道,她有了身孕。 安仃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腹,原本心中早已熄灭的火苗熊熊燃烧起来。 她现在的生活虽然称得上美满,可她既然有选择的权利,为什么不去选那条更好的道路? 荣华富贵,权势在握,这些甚至是别人主动送到她手上的,为什么要拒绝? 不是所有的野心,都需要苦难作为理由。 安仃同意了谢明峥的计划。 她还念着夫君对她的好,并未打算抛下他独享富贵。所以,与谢明峥商议后,也将此事告知了他。 毕竟要带着猎户一同进京,就算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不如从一开始就讲清楚,省得他拖自己的后腿。 刚开始两人在别院里住的挺好的,珠围翠绕、锦衣玉食,是他们几辈子都不敢想的生活。 然而时间一久,猎户就坐不住了。 他们不能离开别院,不能和外人交际。安仃还能靠读书打发时间,但大字不识,对学问毫无兴趣的猎户可真就无聊得要发疯了。 在猎户再三的保证和安仃的恳求下,谢明峥同意了让猎户每月出去几日散散心。当然,也会安排人在暗处“保护”他。 这大概是安仃做过的,最让她后悔的决定了。 帝都的繁华岂是一个偏远乡村的猎户所能抵挡的。 第一次进城,猎户手足无措,自卑到了尘埃里,却又止不住艳羡。 他开始学着京城中人的打扮,穿上华贵的衣服,用起昂贵的饰品,去最好的酒楼点最贵的菜肴,好像这样就能融进那些贵人之中。 然而,再奢华的打扮也掩盖不了猎户内心的局促与卑微。 他走到哪都觉得别人在对他指指点点,像是在看猴戏似的偷偷嘲讽着他的举止,不停积压的猜疑让他选择了最坏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自尊心。 起初他只是用金钱来彰显身份,可这是皇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然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 他不是安仃,他单纯且愚蠢。 “天子来了也得叫俺一声爹!” 幸好无人在意一个酒鬼的醉话,然而在谢明峥看来,他已经是一个不得不想办法解决的危机了。 谢明峥并未想好该如何处理猎户,最好的结果就是安仃能劝说他安分的留在别院中,等待一切结束。 安仃望着谢明峥,只是平静的回了一句:“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 那天猎户从醉酒中醒来,安仃亲手给他做了一顿晚饭。 猎户有些欣喜。 自从住进别院,他已经许久没吃过安仃亲手做的饭菜了。 那顿饭他是含着泪吃完了,然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安仃抱着他的尸体,想:若在白石镇的时候,她假装意外身亡,独自来京城,会不会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人生的选项从来没有第二次机会。 安仃平安生下了孩子,然后以女官的身份入宫照料,再然后成了妃嫔,最后坐上了皇后之位。 她的孩子再次变回了她的孩子。 安仃并不知道前皇后是个男人,所以在她眼中,谢明峥是个深情、温柔又有雷霆手段的好男人,好皇帝。 偏偏这个人对他们母子照顾的无微不至,天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人像他这般体贴的人了。 她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如果就像现在这样,他为帝,她为后,她的孩子是独一无二的太子,该是何等幸福? 女子的爱意是藏不住的。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谢明峥就像个木头似的,不解风情,她所有的暗示不曾激起对方心湖丝毫涟漪。 安仃在此之前,并不曾爱过谁。猎户只是当时她最好的选择,他们之间有情,却不是爱情。 所以,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让她失了理智。 安仃喝了些酒,屏退了宫人,直直地望着谢明峥,问道:“你可愿与我共享天下?” 她没有醉,所以她清醒的记得,谢明峥的神情,与那声长长的叹息。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错了。 “谢某所做的一切,皆为报宁王之恩,若是让郡主产生了什么误会,是在下的不是,还望郡主见谅。” 安仃仍有些不甘:“你既无钟情之人,这人就不能是我吗?” “谢某早就心有所属,实难回应郡主的心意。”谢明峥提起那人时,眼中是安仃从未见过的柔情,“他是这世间最美的故事。” “待此间事了,我定是要同他一起离去的。” “我知道了。” 安仃说这话时,声音冷静的像一块冰,一块铁。 安仃不会同谢明峥闹翻,尤其不会因为爱情这种东西同谢明峥闹翻。 她很清楚,自己如今能走到这一步,谢明峥功不可没。若没了他的支持,她皇后的位置形同虚设。 既然谢明峥终有一天要离开,那她必须学会自己握住权势。 往常安仃只是督促太子的课业,但那日夜谈结束后,她开始陪同太子一起上课。 听太傅讲古、讲史、讲治国之策、讲用兵之道…… 她不动声色的听着,若遇到不懂之处,就借着孩子的嘴问出来。 她会成为太子最强的倚靠,会成为北梁的定海神针。 谢明峥可以,她当然也可以。 太子十岁那年,皇帝因劳累过度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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