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镜心头一紧,也顾不得纠正他自己如今已经是“镜仙”,而非镜魔,它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大喊:“回什么!你别乱想了,我建十个幻境给你玩,你想跟他待多久就多久,快清醒过来!” “我不需要幻境,他真的回来了。”殷回之红着眼愠怒地扫了它一眼,抖着手掐了一个诀。 心魔镜努力分辨他的手型,从漫长的记忆里扒拉出结果,是探魂诀。 ——显然,殷回之是打心眼里觉得那人回来了,且就在这间屋子里。 殷回之这两年隐居深山,不曾同谁红过脸,对着心魔镜也是温温和和的。以至于心魔镜都快忘了这个人是踏着一条怎样的血路走到今天,直到此刻,它才从殷回之冷冽偏执的眼中窥见几分过去。 它甚至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属于自己的焦躁和兴奋,还有隐隐约约的恐惧不安。 那不是它的情绪,而是殷回之的。 修真界中,认主过的有灵法器往往和器主心念相通,但随着器主修为越来越高,这种相通会逐渐变成单向。 早在殷回之二十多岁时,它就几乎已经感受不到殷回之的情绪了,为数不多的几次意外动荡感知,都和那个人有关。 这次也一样,甚至比从前每一次都强烈。 心魔镜如果有脸蛋,这会儿眉头一定已经皱得能夹死苍蝇了,它看着神情大变的殷回之,心想难道那人是真的回来了? 它没再吱声,在殷回之旁边蹲成黑黢黢的一坨,陪殷回之一起等结果。 磅礴的灵力从指诀中涌出,将昏暗的木屋映得寒光通明,殷回之湿润的脸在灵光之下呈现出冷釉的质感,神情宛若虔诚的朝圣者,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流转的灵力笼罩。 灵力是冰的,他的脸颊也是湿冷的,唯有琉璃一样剔透的眼珠中燃着一簇火,和炭盆里点燃的炭火一样灼烈。 可这簇火,最终在漫长的寂静无声中一点一点熄灭了。 探魂诀没有结果,他识海里那一团浩瀚的世外力量亦没有给出任何反馈。 心魔镜从他的表情里猜到了结果:修为通天的殷回之不可能在这种中阶法术上出错,唯一的可能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第二个魂魄。 它艰难地进行了头脑风暴式思索,最后也只能笨拙安慰:“主人,要不还是进我的幻境睡一会吧?” 盈满整屋浅蓝色的灵力光芒终是全部消散,室内重归昏暗,烛台上晃荡的微光映出殷回之侧身的剪影,看起来像一座没有声息的塑像。 心魔镜再一次开口之前,殷回之慢慢站了起来。 他脸上还挂着湿痕,表情却已经很平静了,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殷回之揉了揉眉心,看向心魔镜的本体黑影,轻轻道:“不用,你自去安眠吧,我没事,就是灯火太暗,有些恍神看岔了。” 这话听着还算平静,心魔镜却越发紧张,因为它分明看见殷回之的右手在袖摆下抖得厉害。 “你——” 心魔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殷回之抬手收进了镜子里,同时切断了所有器主之间的联系。 屋里静悄悄的。 殷回之用左手把乱七八糟的桌案收拾整齐,揉皱的纸重新铺平叠好,飞溅的墨汁也擦干净。 垂在身侧的右手在兀自不听话地使劲,他绷紧手臂也难按住,以至于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抖个不停。 殷回之原地站了很久,才放弃了同它博弈,垂着眼有些疲倦地自言自语:“不要这样……要好好地等他回来。” 屋里催梦丹的异香越来越浓,殷回之扫了一眼炭盆边缘的细灰,喃喃:“那写信吧,写信吧,再写一封,写完就不闹了。” 说着,他走到案边,端端正正地坐好,又多点燃了一盏烛台,用不大听话的右手执起笔。 卿—— 一个“卿”字还没写完,笔就掉了。 殷回之抿唇顿了顿,又伸手去捡回来。 又掉了。 殷回之闭目,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烛光照在乌黑的睫羽上,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晦暗的阴影。 他面无表情地摔开笔,准备回床睡觉,右手却又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般,把笔捡了起来。 “……” 殷回之疑惑地想,他并没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所以这到底算脑子问题还是肢体病症? 他平复了一下脸色,重新坐下,提笔写字。 这次效果稍微好一点,他坚持写了四个字。 “卿卿吾爱”,最后一撇落下后,右手紧接着很有想法地在后面画了个猪头。 殷回之:“……” 他晦涩地看了那可笑的猪头许久,最后服输般低下头,轻声道:“不要再捉弄我了。” 也许是犹不死心,也许是想看看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毛病,殷回之还是放松了右手,任它自己去动作了。 这次它直奔主题。 【我真的回来了。】 殷回之平静地看了一眼意料之中的话,甚至在落笔之前,他就猜到了会是这几个字,所以这究竟是他的所想,还是所谓的“归来者”之语? 若论笔迹,当年谢凌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其实有刻意改变笔触习惯,可他十几岁那会便动了心思,早私下偷摸着把谢凌的字迹临得滚瓜烂熟,两套字迹两个人写出来的效果一模一样,所以这个方法也是行不通的。 无法证明,无法判断。 殷回之忽然有些恍然,会不会世界上根本没有谢凌、没有另一个殷回之……一切都是他的臆作呢?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也许镜魔说得没错,这催梦丹用多了真的会伤脑子。 殷回之不再想了,对着桌面自言自语:“我想看信,让我们写信吧。” 他捉着笔微微笑了,又兀自道:“我可能只是在这里等腻了……想换个地方等。我想你了,等写完我去找你好不好?” 右手随着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非常用力地在纸上画了个巨大的叉。 又加了一个殷回之在系统空间里才见过的叹号。 那只手写得飞快,显得字迹都颇为潦草: 【我就在这,你要去哪找? 那些酸文早该烧了,都怪知晦,擅作主张给你看。而且我都回来了,还要看信作甚?阿殷,你要做那话本里的郑书生吗?】 最后一句话颇有嗔怪之意,看似轻快调侃,实际写的时候急到差点写混简繁笔画。 殷回之控制不住地呼吸发阻,眼眶再度翻腾起灼灼的热意。 他幼时在欧阳府,偶尔会被欧阳昳故意差遣出去做些不该做的坏事,办不成回去便要受罚,有时他便干脆躲在外面不回去。 他爱躲在镇上私塾外的角檐下,听那些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朗朗诵书,有回里头读到一般,传出夫子的暴喝,紧接着一本话本子就从里头飞了出来。 话本上面写了个挺老土的故事,下山的狐妖遇见了年少英俊的郑书生,对他一见钟情,便化作温柔少女伴其左右,两人琴瑟和谐即将成婚之际,捉妖的道士却赶来了,道人妖殊途,逼狐妖离开郑书生。 狐妖说,郑郎爱的是我这个活生生的存在,我是人是妖又如何?道士闻言,便要与那狐妖打赌,说倘若一年后狐妖还能坚持这个想法,便放任他们相爱。狐妖欣然答应。 之后道士扮作强盗潜入郑书生的家,当着郑书生的面打晕了狐妖,并丢下假尸体在郑书生家附近,作出狐妖已死的假象。狐妖醒来后,匆匆去找到郑书生,发现郑书生已为她立了一座新坟。 她出现时郑书生激动得近乎落泪,可这时道士出现了,一身仙风道骨的打扮,用法术让狐妖现了原形,郑书生当即脸色惨白,恍然想起那具亲手由自己埋下的尸体,于是认定眼前的狐妖是想冒充自己亡妻的精怪,恼怒又恐惧地求道士收了她。 狐妖很急切,一遍一遍说她就是郑郎的未婚妻,自己没有死,也的确是一只小狐妖,她还同郑书生讲述他们的过往。可她讲得越仔细,郑书生反而越发惧怕她,觉得她要么是窥视自己已久,要么是道行高深,改口希望道士立刻当着自己的面杀了她。 后来郑书生中了举人,带着亡妻牌位进了京,狐妖去找过他几次,一开始郑公子是避而不见。做了大官后,郑书生特意请了许多道士护宅,狐妖连近他府邸都不能了。 狐妖心灰意冷,最终独身回到了自己出生时的地方,再不去人间。 …… 这个故事恰好映射了此刻情形,殷回之却像一个近乡情怯的旅人,不敢探究真相。 【真的认不出我吗?】纸面写下一个问句。 殷回之没说是或不是,只闭上眼睛,压下鼻头的酸意,声音中带着微不可察的怨恨和惶然:“……那你告诉我,你的魂呢?” “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你的魂、你的气息?” “为什么你不能说话?只能控制我的一只手?” “为什么给我留遗书?” “为什么每次都擅作主张不告而别?”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然抖得不成样子,已经分不清是在求证对方的身份还是在发泄。 右手静静置在桌上,等殷回之说完,才慢慢写下几个字: 【不哭,我知错了,卿卿。】 不过须臾,墨痕便洇作一团,殷回之脸上湿痕在指尖下干了好几次,在案边呆坐,不说话也不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那只手耐心等了许久,忽然写道:【你累了,把催梦丹熄掉好好睡一次好不好?】 殷回之倏然抬眼,回得极快极果断:“我不累。” 他说完,便不作声了,视线却频频落在那张写了数行字的纸上,等着下一行字。 不过等到的不是文字,而是一道声音—— “卿卿。”那声音含着温煦如风的怜惜,也藏着道不尽的叹息和愧,却是从殷回之自己的喉中发出,“要是不累,我又怎么会现在就能开口说话?” 屋里一时落针可闻。 谢凌感受着此刻共有胸膛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声音放得更轻更缓:“我现在就在你身体里,你累了疼了还是饿了我都能感觉到。卿卿,我向你保证,你醒来时我还在这里。” 殷回之呼吸节奏彻底乱了套,一颗心像是要从阵阵发麻的喉咙中跳出来。半晌,他才生应而紧绷地滚了一下喉结,更加用力地拒绝:“我不要!” 谢凌同他商量:“那催梦丹呢,可以熄掉吗?我觉得不好闻。” 殷回之没说话,而是伸出手贴住自己的喉咙,感受着发声时的震动,仿佛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将此刻的一切都当做浮在幻梦中的泡影。 眼睫随着呼吸轻颤起伏,殷回之又轻声问了一遍:“你真的回来了?” “如假包换,阿殷,你想听我怎么证明?”谢凌话里的笑意淡去,带着沉沉的认真,“是让我说说我们的初见,还是定情?亦或是连你都不知道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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