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愉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 他感觉自己脸颊贴着什么东西,低凉的触感,像某个妖异的体温。 江愉觉得可能是他睡懵了, 不然为什么睁开眼好像看见谢游站在他床边? 但江愉保持着刚醒的姿势眨眨眼, 眼前高大俊美的妖异并未消失。 颊边的低凉触感倒是在他睁眼前就没有了, 江愉也不知道刚才贴着他脸的是什么东西。 “你有事找我?”江愉揉着眼睛起床,残留的朦胧困倦让他打了个呵欠, “其实你可以叫醒我的。” 江愉边去洗漱边等着谢游跟他说事, 但直到江愉收拾好自己,小纸人把早餐都端过来了,他也没听见谢游开口跟他说什么。 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妖异只是一语不发看着他,他的情绪内敛, 表情看起来是冷淡平静的,却莫名让江愉觉得这份平静下似乎存在某种暗涌。 萤火。 谢游垂眸凝视他, 他将眼前青年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这时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这抹已经侵入他世界的鲜活色彩。 人类的生命不过百年,就算是个有点耀眼的人类,这份光芒也只是转瞬即逝的萤火而已,谢游之前是这样看待他。 萤火虫的生命很短暂,它们点亮的微光在黑夜中或许美丽,但对整片黑夜来说不值一提, 且转瞬即逝。 等到火光熄灭, 黑夜会重归于一片寂静深黑, 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所以这个人类最后也不会在他这里留下痕迹。 谢游是这么想的。 但他现在才发现,这点萤火不只是具备微弱光芒,而是携带着鲜活明亮的色彩,它突然出现, 在他的世界里悄无声息涂抹属于它的颜色。 即使它熄灭了,涂抹上去的颜色也已经是难以褪色的印记。 “你怎么了?”从昨天就奇奇怪怪的,江愉托着脸看他,“昨天你就这样,今天还没好吗?” 江愉隐隐察觉到谢游此时内敛着的烦躁和不愉快,虽然他也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对方这样,但想了想昨天的情形,他把手伸过去。 “那给你握住……?”江愉伸的是左手,右手要用来吃早餐。 谢游没动,他没去触碰江愉,也没说话,只是和来时一样静默离开。 江愉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就没心没肺地开始吃早餐。 没办法,这个妖异偶尔就是会阴晴不定,这次哄不好也不能怪他,他努力过了! 但江愉没想到从这一天开始,他和谢游之间好像进入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冷战状态。 江愉很迷惑,因为他都不知道这冷战从何而起,只感觉谢游仿佛有意避开他,就算见到了也不跟他进行任何对话,下一秒就会极冷淡地撕开空间裂隙离开。 每七天的约定倒是还保持着,不过谢游给他补充心脏能源的时候不会做任何其余的事,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模式。 又一天晚上,江愉趴在床上用手指戳戳圈着他手腕的影触:“你的本体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闹脾气,还闹这么久……他好难哄哦。” 聚合的影触晃了晃它的小尖刺,又把尖锐部分收回去再靠近轻蹭青年的手心,像在哄他。 站在枕头上的渡鸦也低下脑袋,用弯弯的鸟喙蹭他手指,和影触的表达差不多。 分身比本体乖多了,江愉心想着。 渡鸦和影触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它们遵从本体最根本的意志,所以也不明白什么是闹脾气。 谢游出门在外继续他计划内的收割,战斗刚刚结束,妖异的血液飞溅了点到他脸上,那滴血珠顺着脸颊滑落,沾血的面容让那双幽黑的凤眸显得更加冰冷。 谢游随意擦去这点污渍,走到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巨大妖异面前,使用吞噬能力。 像奇美拉一般形体扭曲的妖异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瞬间被吞噬殆尽。 感受到了力量的实质增长,谢游抿着嘴角,凤眸微垂,侧脸依旧略略绷紧,无声透露出些许不快。 连日的心情都是这样,不愉快,甚至有几分恼怒,但却无法平息也无从发泄。 在意识到自己想挽留一个人类的时候,谢游并不会为这份顿悟感到喜悦。 或者说,他不会为这份顿悟产生任何正向情绪。 他的第一反应,只有几乎出自本能的抗拒。 他唯一渴求的事物,应该只有更为强大的力量,自诞生起就是如此,在他实现野心的道路上也从来不需要另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的种种庞大事物往往都会孕育出“灵”,比如巍峨群山与壮阔河流,又比如因世间万千愿望而凝聚诞生的九尾猫。 只不过人类对它们的称呼是妖异。 那么这个世界上最不可忽视的庞然大物是什么? 在谢游眼中,是这个世界本身,即这个星球本身。 由这个世界孕育出的灵,大概可以称作世界意志,谢游能觉察到它的存在。 因此谢游的目标从来都很清晰,他会通过吞噬同类与汲取世间恶念,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直至最后他的獠牙能企及世界意志。 他会将它吞噬,取而代之。 他将成为新的世界意志,星球会成为他的方舟,人类在这艘方舟上是无关紧要的。 可他想挽留一个人类。 这意味着什么,谢游无法回避,是他对这个人类确实产生了一种能够称之为喜欢的情感。 不止是几分吸引,是喜欢。 谢游不久前仍认为这几分吸引并不重要,分身会被引诱过去也无所谓,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点吸引绝不会让他变成十年后那副为了一个人类神魂颠倒的模样。 只是现在,谢游不得不承认自己出现了一些失误。 但喜欢一个人类,甚至,爱上一个人类,对恶念集合体而言都不是好事。 喜欢和爱是绝对正向的情感,他如果选择喜欢一个人类,或许也就等同于选择放弃得到更强大的力量。 他对这个人类的那一点点喜欢能与获得强大力量相提并论吗? 理性思考,谢游很容易得出答案。 他应该将萌芽掐灭,在它尚且脆弱的时候。 就在这段让江愉摸不着头脑的奇怪冷战中,他到了开学的日子。 去学校之前,江愉本来想道别一下,但也没找到机会。 想想算了,七天内还得见,倒也不需要特意告别。 寒假结束就是大三第二学期,江愉循着记忆去到A大的宿舍楼,7栋606,他的宿舍地址。 A大是一所综合大学,当前世界对“综合大学”的定义和江愉原来世界的不太一样,它在这里指的是既有普通学科又有异能系学科的大学。 江愉是以普通科学生的身份入学,他学的是艺术类,但因为入学那天报道来得晚,同班同学在的那栋宿舍楼已经分配完了,他就被分配到另一栋宿舍楼。 这栋宿舍楼里住的都是异能科的学生,江愉一个学艺术的在这里边可以说是相当鹤立鸡群里。 他住宿舍的时间其实不算多,更多是住在他自己校外那套房子里,离学校也就十分钟车程。 不过开学第一天还是先住宿舍吧。 江愉来到606房,推开宿舍门,两个正在里边开黑打游戏的男生听见动静齐刷刷看过来一眼,然后他们就愣了愣。 其中一个不确定地开口:“……江愉?” 等江愉点头,周叙白“妈耶”了一声,像照X光一样上下打量他几回:“你长成这样,之前那副打扮难不成是为了挡桃花?” 江愉的脸在周叙白眼里是有点漂亮过头了,以前他的发型很挡眼睛,人又孤僻不说话,看起来就阴郁感满满,让人完全不想接近。 但现在那张完全是第一眼美人的脸显露出来,他眉眼清冷又秾丽,偏偏目光是温和的,相结合起来便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矛盾美感。 江愉没法解释以前的事,只能微笑一下蒙混过关。 他不笑还好,一笑周叙白就又妈耶了一声:“还好咱们宿舍都是钢铁直男,不然你就罪大恶极了我跟你说。” 隔壁的于闻推了推眼镜:“让咱们脱单率降低应该也挺罪大恶极。” 这不可劲拉高学校妹子的审美么,会让他们日子很难过的。 两人都只是在笑闹打趣,江愉听得出来他们没有恶意,但等最后那名舍友出现,江愉就明显感觉对方对他有些敌意。 “别的宿舍楼还没有空位吗?”陈宇皱着眉头看他。 周叙白对他翻了个白眼:“差不多得了,你这话说几年了都,人家住这里怎么了你了?” 虽然他和江愉这几年是塑料舍友,但也没有老想着赶人家走的想法。 “别理他。”周叙白对江愉说,“有的人会个异能就把自己当天龙人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超绝优越感。” 周叙白知道陈宇对江愉有意见完全是因为他看不上普通科的学生,觉得自己在异能科高人一等。 原来是这样,江愉若有所思,听明白了那份敌意的来由。 江愉是温和派,心脏不允许他有过分激烈的情绪,所以他平时总是脾气很好,但他没打算惯着一个对他有莫名敌意的人。 江愉捏捏衣服口袋里的兔子玩偶,兔子玩偶得到能自由活动的指令后当即飘了出来。 “嘻~”兔子玩偶用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刚才用不良语气跟江愉说话的男生,“画个圈圈诅咒你。” 是诙谐语句,但在兔子玩偶怪异的语调下,听起来便显得渗人了起来。 它原本想说的是“杀了你”,可它被江愉捧在手里温声教导过,不能随便对人用攻击性那么强的句子。 它有好好听话。 “异能造物?!”陈宇脸色不太好,感觉自己被耍了,“既然你会异能,之前为什么从来不说?” 感觉对方的脑回路异于常人,江愉也不想跟他沟通,只回了句:“我好像没有告诉你的义务。” 陈宇略微恼羞成怒,但他又还颇为忌惮眼前那只兔子玩偶,直觉有点危险。 他不敢再招惹,只能闭上嘴灰溜溜去干自己的事。 宿舍里相安无事几天,直到异能科上实践课,几个舍友从课堂上带回一盆长得很奇异的花。 这盆花被用玻璃罩严实罩着,它的花瓣是半透明质地,上边有波点似的磷光,它的根茎和花瓣都在罩子里舒展摇曳。 明明没有风却在动。 这次课堂要求他们写观察日记,这朵花是一种常见妖异,基本没有攻击性,唯一的危害只有它的花粉会致人短期失忆,不过玻璃罩足以将之完全阻隔。 江愉也在宿舍里完成课堂作业,今天的作业是一张素描,对象不限,他便干脆画那朵被装在玻璃罐里的花。 江愉画得很快,画完他便低头审视自己的这张素描,看形状、比例以及光影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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