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他与小殿下之间出现如同当年他与陛下之间的那般周折, 对他们双方都不利。 书记官在他身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落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成拳头。 终于,书记官忍无可忍:“尊敬的魏尔德先生, 您已经打点了半个小时了。即便您的状态略有不完整,我想小殿下也不会责怪你的。” 魏尔德瞬间收回迈出的脚步, 耳边只听见三个字:“哪里不完整?” 书记官:。 书记官咬牙切齿地微笑起来:“您还走不走?” ——清晨。 是的,一个清晨。 ——沈白连续工作了四十个小时的清晨。 沈白的房间。 日光与日光的尾翼倾泻, 蹭上某只瘫在床上的小崽身上,用带光的小爪子默默推了推他,企图叫人起床。 帷幔重叠的大床冷酷无情地推走了日光的小爪子, 将自己怀中的幼崽裹了起来。 沈白艰难地掀开眼皮, 发了会呆。 要起床了……? 床……床好软。被子,被子好舒服。 周围柔软的世界仿佛带着魔力, 让沈白深深地陷入进去。 嗯…… 沈白呆滞地注视着床头,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 不要起床。不要啊…… 今天好像还要见谁……不管了,让他等着去吧…… 沈白拖着身体翻了个面, 默默蜷缩成一团,再一次昏迷。 魏尔德僵硬地坐在小殿下的会客厅中,往常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流露出令人惊奇的不知所措。 左前方的摆钟被反复地观看,已经到了魏尔德闭上眼睛都能复刻出结构图的地步了。 然而小殿下还没有起床。 他不得不在脑海中再一次翻出宏玉的所有资料打发时间。 他打点好了宏玉的一切,终于空出时间返回首都星,见了陛下后便被反手送到了小殿下身边。 实际上他并没有做好见沈白的准备,也不认为陛下会允许他与小殿下接触。 按道理来说,宏玉属于“封建残存”。 陛下是心仪小殿下这位储君的,那么宏玉便是“皇帝计划拔掉的储君上位之前最后一颗钉子”。 他作为处理这颗钉子的主要负责人,理应在几近最后的日子中与小殿下见面。 直到过了令他感到无比煎熬的漫长时间,思绪重新回到脑子中的魏尔德才有心思想陛下丢他到小殿下身边的意思。 魏尔德坐在空无一人的会客厅,沉默了一会。 能调动克里琴斯,就意味着能接管珐琅座;能调动古丁斯,就能够吞下赛默菲尔墨。 接下来是能调动他。 这已经是一道对议事厅岌岌可危的明示了。 即便陛下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退位,但小殿下依旧能够行使与陛下几乎等同的权力吗…… 再想下去是否有些不安全。 维尔德想。 独特而熟悉的军令声从耳廓植入体中传来,魏尔德轻舒一口气,仿佛如蒙大赫:“陛下……” “是的,小殿下还未到。” 那头可疑地沉默了一会。 接下来,魏尔德仿佛听见了什么令他眼前一黑的命令,声音都放轻了:“陛下,我、您……” 那头又说了什么,他颤巍巍地说:“遵命,陛下。” 通讯挂断了。 魏尔德站起来。 魏尔德不情不愿地挪到沈白的卧室中。 接下来,他仿佛十分冷静地拉开床幔。 日光终于欢快地扑向幼崽的脸蛋,落下刺目的光晕。 沈白唰地睁开眼睛,悲愤地看向扰人清梦的人。 “小殿下。”被陛下命令着叫醒沈白的军官,顶着自己未来陛下悲愤的眼神,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容:“这是陛下的命令……真的。” 魏尔德内心死寂地想,什么美好的第一面,什么印象深刻的初遇,全部灰飞烟灭了。 沈白:“。” 这就是未来的皇帝与他的未来的书记官第一面。 是的,美化过后计入教科书还是极为幽默的第一面。 . “怎么把魏尔德也牵扯进来了?”沈白将手搭在沉重的橄榄色石板上,半个身子依靠在上面。 他垂目注视着身下石板古怪而苍老的密文。 昏暗而古老的密室燃烧着古老的油灯,血红与猩红的毯子几乎挂满了四方周正的墙壁,只留下一个见方的惨白墙块。 流光在那里一闪而过,细看只有少少两个字。 威丝曼坐在沈白侧方的沙发上看书。 灯光极暗。 他懒得将灯光放进这间密室,于是每次带着的都是盲文书。 威丝曼一寸寸摸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点,昏黄的灯光完美地隐藏了他的表情。 以往他一直在这件密室休息。 现在,多了一个孩子与他一起。 威丝曼缓缓抬头,看向沈白与他趴着的石棺。 “他本来便是给你准备的。”皇帝平静地告知。 “腐朽与新生都是一个人?”沈白接话,“……你对魏尔德评价这么高?” “他最初并未在我身边,但现在,最难以解决的宏玉被我指给了他。” “未来会是他们的,我的孩子。”威丝曼说。 他并未说明所谓的他们指的是谁,但他相信沈白不需要解释。 “你会明白的,但那是你的事情。”威丝曼合上书站起来,走到沈白身边,将手搭在石板上。 盲文书被斜放着,几乎快要落下来。 威丝曼说:“现在我们该走了。” “去哪?”沈白轻声问。 他坐在石棺上。 他的长发与威丝曼的长发交织在一起,流淌在石棺上,与密文重重叠叠。 沈白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将全身的重量撑在石棺上,低着头。 石棺里的尸体保存的很好,他看见过。之前,威丝曼也不在这件密室的时候,他也躺进过这个石棺,然后缩在那具尸体怀里躺了一会。 就一小会。 活人的体温会破坏尸体的保存度,他小心地用精神力包裹住了自己,但精神力也在发抖。 他没能维持住几分钟,精神力便控制不住地逸散。 自始至终,他与他之间都隔着一道精神力。 没有触碰。 长长的线与长长的精神力绵连,威丝曼看向沈白。 撼动天际的沉默将普斯汀斯的血液搅烂,威丝曼已经开始伸出手,打算去拥抱沈白。 这时候,沈白才仿佛活过来一般,精神力艰涩地颤动。 他说,“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威丝曼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谁?” 沈白说:“我和我爸爸。” 眼泪跨越了漫长的位面,在这个定格的时间点落了下来。 沈白将所有的历程摆在面前一一检阅,确认自己没有让一个坏人逃掉,还确认了自己没有漏救一个好人。 但在旅途的起点和终点,他都没见到沈迟。 威丝曼上前两步将沈白抱在怀中,手扣着他的脑袋,死死将幼崽按在怀中,不许他起来。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我不清楚,我不知道……”幼崽沉闷的哭声哽咽到喘不上气,令威丝曼思绪发胀。 “不会的。”威丝曼干涩地回想着记忆,“他爱你。沈白,他给你留过礼物,是你跨越时空的能力。” “那是他唯一属于自己的能力,沈白。属于普斯汀斯的。” “即便你继承了他的精神力,但如果他不承认你,你会直接迷失在时空当中的,宝贝。”威丝曼嘶哑地说。 沈白无声地摇了摇头,海浪般的悲伤如同无边无际的芦苇丛,吹能够吹动令他喘不过气来的绝望,但却不能让他走出来。 他沉浸在那些海浪中,强迫自己意识到重点:“跨越时空……” 威丝曼再一次将沈白抱的更深了一些,“如果不向外部求援,你怎么可能在没有启动能源的情况下唤醒你本体的意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威丝曼说,“我不在乎你是否会将你所有的能力都展露出来。哪怕你一生都隐瞒我,宝贝。” “我也不在乎你是否为了帝国使用它们。帝国是我的责任而非你的,哪怕你已经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沈白没说话。 他只是在威丝曼怀中挤,将自己缩成一个圆球。 过了很久,灯油已经熄灭,盲文书一半落在沙发上,一半因摩擦力而缓慢地下滑。 又过了很久,直到沉重的盲文书落到地面上,发出“咚”的闷响。 沈白才动了一下,闭上眼睛轻声问,“我们去哪?” “未来。” 一片黑暗中,威丝曼说,“曾经,兄长死去时我也问他,他也是这么回答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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